【文/观察者网 周毅 编辑 张广凯】
海外手游风靡日本，当地税务部门坐不住了。
据《日本经济新闻》此前报道，日本政府有意对美国苹果和谷歌等平台运营商征税——此前，一些海外中小企业在这些应用商店上线游戏，并向日本用户收费，但由于在日本当地没有法人等原因，它们可能并没有完全履行纳税义务。
谷歌应用商店（网页版）截图
如何看待日本当局此举的目的？
1月31日，辽宁大学日本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陈洋对观察者网表示，此举有利于弥补税收方面的漏洞，还可以提升财政收入。此外，近年来很多国家和地区已经加强了对苹果谷歌等全球网络巨头的监管，此举也有尝试加强监管、保护本土产业的考虑。
日本曾是电子游戏产业强国，“卡牌氪金”等玩法也被认为源于日本。但步入智能手机游戏时代，中国手游一路攻入日本本土。据行业分析机构SensorTower统计，近年来日本手游畅销榜Top 100中，中国手游数量逐年增多。
这背后的变化，也足以引发人们的思考。
日本手游市场收入前100的游戏中，中国发行商的游戏从23个（2019年）增加至35个（2022年）
图源Sensor Tower微信公众号
值得一提的是，2022年有35%的日本畅销手游来自中国，其中米哈游的《原神》稳居收入冠军。对于日本政府的征税计划，《日本经济新闻》表示，这也有促进税收公平的考虑。报道称，《原神》等人气游戏由日本法人销售，履行了缴纳消费税的义务。如果有海外企业不纳税，就会有失公平。
观察者网就有关内容向米哈游求证，不过截至发稿前，暂未得到回应。
日本政府，想“端平”税收这碗水？
从现有信息来看，“手游税”并非直接瞄准游戏厂商，而是剑指苹果和谷歌。
这得从日本现行制度的“漏洞”说起。
不少日本用户通过谷歌或苹果商城下载游戏并游玩、付费，但由于很多游戏出自海外企业，且在日本没有实体，由此产生的消费税就没有缴纳给日本政府。与此同时，平台还会抽成，让大量的钱通过“苹果税”（30%）源源不断地流入自己的口袋。
马斯克嘲讽称，苹果的抽成规则是向全互联网抽税 图源社交媒体
日本税务当局想改变这一局面。
据日媒报道，2022年12月，日本内阁会议通过的2023年度税制改革大纲，其中列入了将讨论对国外游戏强化征收消费税的内容。据悉，日本财务省将在大型IT企业听证会，以及相关各方参与的研讨会上进行讨论。日媒称，日本当局计划修改2024年度以后的消费税法。
据日本媒体推测，日本很有可能会借鉴欧洲的做法来推进制度设计工作。欧洲此前认为，游戏服务是由大型IT企业向消费者提供的，那么就应该考虑由这些企业承担纳税义务。
辽宁大学日本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陈洋认为，总体而言，日本政府的举措更多还是出于经济目的。
一方面，日本政府此举是为了弥补税收方面的漏洞；另一方面，日本智能手游市场不断扩大，在总体财源有限的背景下，日本政府开始寻求从中分一杯羹，扩大财税收入。
日本财务省大楼 图源彭博
综合《日本经济新闻》稍早前报道，智能手机游戏对APP市场增长起到重要拉动作用。2021年，包括广告收入在内，日本市场的APP销售额达到306亿美元，是2015年的4.5倍，其中游戏占7成。预计到2024年，它将扩大到387亿美元。
“这一政策落地所产生的具体影响还有待观察，但从中长期的视角来看，那些曾经通过“合理”方式避税逃税的互联网企业，今后恐怕将不得不缴纳高额税款了。”
日本剑指苹果、谷歌：要遏制巨头，也要保护本土产业
陈洋称，日本政府有意征收手游税，也是其尝试对苹果、谷歌等巨头加强监管的一个最新延伸。
放眼国际社会，来自美国的全球四大网络巨头（GAFA，谷歌、苹果、脸书和亚马逊）不仅掌握了巨额的财富，还掌握了全球主要的信息流和无数用户的使用习惯、兴趣爱好、搜索取向和购物社交等各种信息，可以说几乎垄断了全球数字经济和互联网及其衍生应用市场。
尽管全球用户确实通过GAFA获得了极大的便利，但这四家网络巨头所形成的垄断、掌握的巨大信息流以及话语权，显然将会阻滞行业创新与发展。此外，GAFA还经常利用各种手段，进行恶意收购、恶意淘汰竞争对手，以及长期躲避税收，招致美国国内、亚洲、欧洲等地多国政府部门的不满，而很多国家和地区实际已经或计划通过征税等方式加强对GAFA的监管。
谷歌等网络巨头，深刻影响着很多人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 彭博图
“这一次，日本政府计划向谷歌、苹果等APP运营方征税，正是基于这样的国际大背景，”
“从日本国内的小背景来看，日本政府计划征税的目的也包含了保护国内市场和扶植国内企业，”陈洋表示，尽管在搜索、社交、电子商务等方面，日本有自己的雅虎、Line和乐天，但这些企业在日本国内实际很难与GAFA抗衡。相比之下，中国人更喜欢使用百度、小米、微信、京东淘宝等国内产品。
“久而久之，这就导致GAFA从庞大的日本市场带走了丰厚的利润，而日本本土企业却很难从中分得一杯羹，最终使日本本土企业在与GAFA的竞争中，愈发处于劣势。因此，日本政府此次计划征税，实际也是出于保护国内市场发展，避免本土市场完全被美国企业所占据。”
二次元含量极高的日本街头 图源出行平台
日本游戏产业式微，但最大的威胁并非来自中国
日本征收“手游税”，固然有其经济、产业政策方面的考虑，但也和市场环境、行业水平息息相关。
虽然疫情带来的“在线娱乐”红利消退，全球移动游戏市场收入普遍回落，不过其整体水平仍远高于疫情爆发之前，手游市场依然吃香。但面对如此可观的市场，日本在手游领域的风头却渐渐消退，甚至被众多海外游戏合围本土。
据行业分析机构SensorTower统计，2022年，全球手游玩家在App Store和Google Play的支出为788亿美元（约合5293亿元人民币），相较2021年下滑8.9%。日本依然是中国手游出海的第2大市场，2022年头部出海手游在当地收入为23亿美元。
去年中国手游出海收入普遍下滑 图源Sensor Tower
日本游戏产业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界70年代。受美国主机游戏启发，日本市场快速崛起，任天堂、索尼等巨头先后建立统治地位。2010年后，日本游戏产业转入手游时期，一些问题先后涌现，例如日本手游出海受挫，本土依赖明显；通过苹果App Store和谷歌的Google Play，大量海外游戏涌入日本并带来冲击等等。
陈洋表示，日本手游市场是海外游戏企业的必争之地。日本角川ASCII综合研究所去年8月曾发布一份有关日本国内外游戏产业的报告，资料显示，2021年世界游戏市场规模为21.9万亿日元，日本国内游戏市场规模为2万亿日元，其中手机游戏的规模为1.3万亿日元。
手机游戏风靡日本，引发媒体关注 视频截图
在陈洋看来，日本手游市场规模很大，且日本本土手游企业并不特别突出，所以才导致很多海外游戏企业纷纷进入日本市场掘金。2022年日本手游销售额排名前100的游戏中，有一半来自海外企业，恰恰说明了这样的现实情况。
“日本销售额前100的手游中有一半来自海外企业，这样的比例还是有些高的，”陈洋表示，这显示出日本本土游戏企业在研究本土用户喜好、习惯，以及开发迎合他们喜好的游戏时能力不足。从更深次来看，这其实也折射出日本本土游戏企业未能完全跟上智能手机时代，以及游戏用户群体出现的巨大变化。
在海外企业抢夺日本市场的过程中，《原神》《荒野行动》《第五人格》《阴阳师》等中国开发的游戏大受欢迎。《2022国内手游出海白皮书》显示，在全球2021年中国手游出海收入排行榜上，《原神》在美国、日本拿到第一，而按照市场分布来看，日本是贡献最大的海外市场，其次是美国，分别为9.6亿美元和8.6亿美元。
陈洋对观察者网表示，中国游戏企业在日本获得的巨大成功，体现出中国游戏企业总体实力和水准的不断提升。中国游戏开发者的创意与创新，可以说是中国文化输出的一个成功体现。
不过，在日本业界看来，这并不是日本本土手游日益衰微的原因，而是日本企业缺乏竞争力的结果。日本游戏开发商二木曾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表示，日本游戏产业最大的威胁并非来自中国。相反，问题根本还是在日本自身，包括人口老龄化和市场萎缩，授权协议使得创作者无法获得收益，以及保守的公司不愿接受新创意等等。
角色扮演和策略游戏最受日本手游玩家欢迎 图源Sensor Tower
虽然中国手游出海现在风头正盛，但现在并不是骄傲自满的时候。
没有永远高枕无忧的城墙。游戏研究公司Niko Partners的高级分析师丹尼尔·艾哈迈德表示，就在四年前，日本游戏开发商还垄断着日本的热门游戏市场。仅仅四年后，日本排行前100的手机游戏约有1/3都来自中国。
世界上也不存在永恒的优势。用“二次元”输出全世界的日本，有朝一日也会被二次元“反输出”。二次元主题的《原神》，在“二次元”老家日本取得了不俗的收入和认可。本福冈游戏开发商Grounded Inc.的首席执行官二木幸生表示，原神的成功，让他所在行业的许多人认为，“我们有麻烦了”。
日本街头一景 图源社交媒体
《原神》在日本掘金，并不是孤例。
数据显示，2022年，《三国志幻想大陆》、《云上城之歌》、《幻塔》、《新信长之野望》和《天谕》等多款中国手游陆续登陆日本市场，都取得了不俗的收入表现。其中灵犀互娱（阿里集团旗下）的《三国志幻想大陆》日本市场吸金超过5500万美元，跻身2022年中国手游日本市场收入增长榜第2名。
应用商店截图
《纽约时报》在评价《原神》时曾这样写道，“……它拥有一项日本发明产物的所有特征——只有一个意外：它是中国的。”或许日本现在的处境，也是中国游戏行业今后的借鉴：自身瓶颈需要突破，自身优势也同样需要不断开发，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属于自己的。
只有努力去做得比别人更好，才能避免被“文化输出”反包围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