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时代财经 作者:王莹岭
冬日的河北村庄,零下五度,室外几乎见不到行人,路旁的枯木直挺挺地站着,路面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雪,易文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这是他时隔一年再次感受到北方的冬天。
易文在广州工作,家在河北廊坊市的一个村庄。去年春节,他选择“就地过年”,没能回家。今年,疫情防控政策调整后,易文欣喜地加入了春运的大潮,期待着感受村里回归的年味。
回家后,看着赶年集的人山人海、父母一趟又一趟地备年货、家里串门儿的亲戚一茬又一茬、村里的黑夜一次次被烟花点亮……易文感到,真是“久违了”。
热闹之余,看到家里老人的状态,易文又不免担忧。
大年初五,易文到爷爷家包饺子,爷爷奶奶和好了一大盆羊肉馅,爷爷擀皮,奶奶包馅,气氛其乐融融。但包了没几个,爷爷奶奶就有些累了,奶奶又不得不坐上床继续吸氧,只见她把吸氧管子放在鼻孔下方,打开罐子上的阀门,氧气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易文说,自从感染新冠后,奶奶就出现了缺氧、乏力的症状。
家中有四个老人健在,老人的身体状况牵动着易文一家的心。时间拨回去年12月,疫情快速蔓延到农村地区,留在村里的中年人成为在家中抵抗疫情的主力军,在易文家,其父母也承担了这样的重压。
夹在老人、工作和自己的身体状况之间,易文父母深感“阳不起”。即使现在,他们依旧绷着一根弦,不敢出远门,就在村子里时刻待命。
易文家门口的夜晚,月明星稀,受访者供图
四个老人同时“阳”,拉来工业氧救命
去年12月的下半旬,无疑是易文母亲吴艳和父亲易明感到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易文的姥姥姥爷、爷爷奶奶四个老人仍健在,平均年龄均在80左右,姥爷更是83岁高龄。他们几乎在同时“阳”了,都在当月19日前后,这让吴艳和易明深感分身乏术。
其中,姥爷和奶奶的症状最令人担忧,爷爷和姥姥的症状则相对较轻。回想起姥爷入院的经过,吴艳现在还是心有余悸。
吴艳说,姥爷是2022年12月19日感染的,第一天只是感觉嗓子有点不舒服,到了第二天就开始觉得喉咙有痰咳不出,导致呼吸困难,喘不过气,同时浑身哆嗦,手抖得厉害,“我们都吓到了,没想到病情发展得那么快,赶紧把老人送到廊坊市里的医院去。”
其实,村里有两家诊所可以就近就医,但吴艳知道,诊所是不会收治的,“他们看到病稍微厉害一点的,或者是岁数大的,就会让你到大医院去。”
当他们进入市医院的急诊室时,吴艳傻眼了,急诊室里全是人,挂号处排了长长的队,救护车一辆接着一辆,连走廊过道都摆满了床位,“来的病人几乎都是上了岁数的老人,急诊室里有着急的,哭的,还有喊着‘救救我们’……”吴艳回忆道,太紧张了,“工作人员说呼吸机根本不够用,整个市医院就只有4台。”
他们赶紧辗转到另一家大医院,也被告知了同样的结果,看着易文姥爷的状态越发严重,吴艳也越发焦急,最后,终于在一家区属的小医院找到了床位,下午3点出门,直至晚上9点才成功入院。当晚11点左右,姥爷在医院输液、吸氧过后状态好转,吴艳才松了口气。
在医院的病房里,床位和空间更加紧张,不到10平米的病房放了两张病床,没法再塞下一张陪人床,吴艳只好在木椅子上坐着,实在累了就用两把木椅子拼起来,蜷缩着睡,就这样陪姥爷度过了半个月。
一边是姥爷,另一边的奶奶情况也令人焦急。易文的奶奶有肺部的基础病,早在2022年初就因为肺部积水和气管炎住过院。
姥爷住院后,父亲易明意识到,血氧饱和度低、缺氧、喘不过气、呼吸困难或许是老人感染新冠后会遇到的最大难题,有肺部基础病的奶奶也很有可能会出现类似情况。
送姥爷住院后的第二天上午,易明便驱车到10公里外的镇上拉回了一个1.5米高的氧气瓶,想让奶奶在家里吸氧。
易文奶奶家的氧气瓶,放在大炕旁,受访者供图
事实上,氧气瓶里装着的是工业氧气,原本的用途是给电焊助燃。“上哪弄医用氧?医院自己都不够用。”易明叹了叹气说到,这也是无奈之举,“这个比医用氧的浓度高,不能一直吸,久了可能会中毒,只能吸一两个小时又停一停。”
这样一罐氧气,罐子需付500元的押金,罐子里的氧气则是30元一罐,“卖氧气的老板说,最近有不少人去拉氧气罐,都是给家里老人用的。”
“现在医院的资源这么紧张,万一奶奶一路奔波到了医院,却找不到床位就更麻烦,只能尽可能想办法缓解和预防。”易明无奈地说。
自己也“阳”了,不能停下手上的活
那段日子,吴艳和易明就像一根绷紧了、随时可能会断的弦,照料老人的同时,自己的身心也面临着极大的考验。
在医院里,吴艳只能在木椅子上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而她自己也是“阳”了的患者,“我老是咳嗽,后背感觉很酸,好在没有发烧。”但在医院陪床,除了吃点连花清瘟和硬扛,吴艳没有其他办法,“当时医院里病人也好、家属也好,没有不咳嗽的,但我们也只能坚持。”
同时,家里的姥姥也是她最大的牵挂。这半个月,姥姥独自在家,多数时候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姥姥常常感到头晕、恶心,胃口不好,不吃不喝,吴艳很担心,每天早中晚打三次电话问一下情况。
留在家中的易明,拖着高烧的身体,也在连轴转。他一边照顾留在家里的三个老人的同时,另一边还不能停下手上的活。
夫妻俩在村里有一个家庭作坊,给市里的模具厂做简单的零件代加工。作坊里就他们两个人,为了保证出货量,机器几乎不停,平时两人倒班干,从早到晚不停歇。吴艳到医院陪床后,所有的活都压在了易明的身上。
院子里的一间偏房,堆满了物料,春节期间也贴上了对联,受访者供图
易明发了几天烧,之后就演变成咳嗽,在这期间,他白天还要看机器,加工货品,还要拉货、搬料、送货,晚上也要偶尔起来看看机器的运行情况。
好在高强度工作持续的时间不长,去年12月24号左右,上游的工厂因为工人相继感染停工了,易明便也停下手中的活,专心照顾留在家中的三个老人。
经过照料,慢慢地,姥爷出院了,奶奶需要吸氧的时间也减少了,春节也如期而至,吴艳和易明松了口气。不过,“阳康”之后,老人们的身体还是大不如前。
易文这次回家过年,深深感到,过年的热闹程度和老人的身体健康成正比。往年,从腊月29到大年初二,爷爷奶奶都会张罗叔叔伯伯一大家人,一起吃年饭、包饺子,但这次,爷爷只在大年三十让大家简单吃了顿饭。同时,姥爷也还是感到乏力,连吃饭都没力气,下床也成问题。
易文的爷爷奶奶正在包饺子,受访者供图
村里的一些细节也提醒着他,以前的“热闹年”还是没回来。易文说,村里还有少数人没“阳”过,在过年串门的高峰时选择闭门谢客;从前过年时最热闹的活动是“秧歌会”,会在村里的广场搭台子唱戏,还会有高跷、秧歌等民俗表演,但今年也未如约而至,“村里的老人们没精力去筹备了”……
大年初六,到了易文返程广州的日子。启程前,行李箱里,一半放着易文的衣物,另一半则塞满了亲情——象征“一路平安”的苹果、姥姥烙的饼、妈妈包的包子……他问父母,要不要一起到广州去玩一段时间,父母干脆地拒绝了,“现在哪里敢走开?”
行李箱里塞满了“土特产”,受访者供图
飞抵广州后,易文回到了工作和生活的日常轨道,远离了家乡的人和事。初七早晨,他收到父亲发来的微信,“奶奶还是喘得厉害,住院了。”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易文、吴艳、易明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