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2018年三月,春节刚过,为了缓解房贷压力,杨沐春请中介把她居住的二室一厅中的一间卧室分租出去。
从去年十一月开始,她的爱情、事业相继离席,先是交往三年准备谈婚论嫁的男朋友为了公司外派名额,突然悔婚,去了韩国。
接着她恍惚中在工作中出现严重失误,被领导劝退离职。这一切打击来的措不及防,让29岁的她丧到了极点。
中介带张晓斌敲门的时候,她正在用马克笔在房间里勾画重点。
卧室区域,客厅的电视区域,阳台上的跑步机区域,她跪在地板上,歪着头把线加粗。
中介进来的时候,多少有点不满:“杨女士,打电话您总不接。知道有人来看房,好歹应该收拾一下的。”
午后的阳光洒满了客厅,照在她脸上。她生得娇小,身高不足一米六,那天穿了件苏格兰桔色格子的衬衫,肥肥大大的,长到膝盖,头发乌黑浓密被她胡乱的扎成丸子头松松散散的挂在脑后。她有一双很漂亮的手,手指细长,此时正极不协调的握着一支加粗大号的马克笔。
张晓斌对房间很满意,这里交通便利,距离公司不远,女房东看上去不难相处,租金在同等房屋里价格也不算高。
让他略感意外的是租房的三个附加条件:一,有事情便利贴沟通,尽量相互不打扰。二,凡是画线的区域,租客不许踏足;三,拒绝养所有带毛的宠物。不带毛的不允许出现在所有公共区域。四,房间内任何区域不允许外放羽泉的《最美》。如违反当中任何一条,房东有权利在任何时间把房客赶走。
“有问题么?”她抬头看他。
距离很近,他能看到她的眼袋很深,这是多久没睡好了。
他楞了个神,才回应:“别的没什么,就是厨房我要用。”他解释到:“我喜欢自己做点吃的。”
她点点头,没问题。接着相互加了微信“十号自动交租,我不喜欢催。”
他回:“好”。
那年他24岁,江苏人。刚刚毕业没多久就以优异的成绩考进江苏某知名通讯设备集团公司,培训期刚过,就被外派到了石家庄工作。
她留下了他的身份证复印件,在他离开前突然问:“你来石家庄工作,你女朋友愿意等你么?”
“我还没女朋友呢。”他笑。
他身高过一八零了吧?她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他笑得爽朗,眼睛微微眯起。牙齿很白。
她被他感染,也笑了。又问:“假如有呢,会等你么?你会让她等么?”
他想了一下:“如果有可能,还是把她带到身边吧,也要看要去多久,长时间的还是要商量好,尽量不分开,不等待。”
她笑得干干巴巴。
Chapter2
搬进来的第二天两个人就起了大的冲突。
他刚刚结束晨练,正准备去厨房烧早餐。
她重重敲他的房门,手里拿着他的洗漱用品:“谁叫你把洗漱用品放在我的用品旁边的?”
“那里没有画黑线,我的东西放那里有什么不妥?”他反问。
“你可以放在你自己房间的任何地方。”她把东西丢给他,强制的说“我不想在卫生间在看到它们。不接受你可以搬走。”
他也生气了:“房租退我,我马上搬。”
她似突然想到什么,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他不忘在后边加一句:“请记得房规第一条,有事情便利贴沟通,尽量相互不打扰。”
她重重关上房门,直到他上班,都没出现。她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她洗漱时看到摆放在她杯子旁边的杯子,竟恍惚以为,这是前男友没有离开的某个早上。内心没来由地刺痛。
下班回来,她似乎不在,他松了口气,换了家居服,自顾自的哼着歌在厨房忙碌。
天很快黑了下来。他打开灯,皮蛋粥的香味漂了出来。他装了一碗,准备开动时,看她从卧室走出来。头发乱糟糟的,显然刚起床,她路过他身边时目不斜视。
他看着她用手抓出一碗泡面,拿在手里,他没忍住:“我煮了很多皮蛋粥,要不要喝一碗?”
她停住脚步,转身,并没说话,只是用下巴勾了勾门口贴便利贴的黑板,转身如凯旋将军般回到自己的卧室。
她的样子让他又好气又好笑。本来不想搭理,刷好碗,回卧室前路过小黑板,想了想还是用便利贴写了:“早饭,晚饭我一般都在家吃,会多做一点,不嫌弃可以一起吃。
他安抚自己,和她打好关系,有助于自己的心情,毕竟不是相处一两天的问题。
睡前还在想,怎么有这么孩子气的女生,看起来比他大几岁,却幼稚得可爱。
第二天下班回来,便利贴上,她回了:谢谢不用。他莫名有点失落。
某天回来,打开门就听到她在卧室里和人争执,声音很大:“我之前的业绩也很好,我说了好多次了,那只是个意外。我的能力不是有目共睹的么,我不是推卸责任,我只是不明白,我都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去别家公司诋毁我,我说了我不会带客户走,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给我留碗饭吃?”
他本无意理会,又担心她吃亏,轻轻敲了敲她的房门,她瞪着眼睛,猛地拉开房门,手里握着电话。
他尴尬的站在那里:“我以为,你在和人打架……”
她把房门关得山响:“我不会离开这个圈子,你们随便诋毁,我说到做到!”
他半夜去卫生间,看到沙发上星火点点。走进才发现她窝在沙发上,拿着支烟发呆。
“不开心?”
她握着抱枕,突然哭了起来,把头埋在抱枕里。他拿过她手中的烟掐灭,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安静地坐了会儿才说:“要是解决不了的事,就不要浪费时间去想了。可以和闺蜜去逛逛街,或者回家看看父母。时间过了,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谢谢你安慰我。”她哭了一会儿轻轻说“我没什么,就是觉得现实现实得吓人。以前总觉得人间温暖,现在突然发现自己幼稚又好笑。”
他想了想,还是拍了怕她的肩膀:“其实走过这一段,你就会发现没什么可怕。你就是还没找好自己的方向。我刚毕业没多久,刚好可以和你分享下,老师在就业方面给我们忠告,不要给自己设定条条框框。把哪里当成起点都好,喜欢从A做起,A目前不需要,可以先做B。当你真成为无可替代的,强大的,春天就会来。通俗就两句话,骑驴找马,机会总为有准备的人准备。”
“嗯。”她点点头。
“早点睡吧,明天换个亮眼的妆去应聘。你是个很漂亮的姑娘,我可以提供免费的营养早餐。”他说:“换个心情,会越来越好的,”
“谢谢你。”
“完了,我忘了电视区域我不能来,我还坐了沙发,你不能赶我走吧?”他故意调侃的问。
“不会。”她认真得像个孩子。
Chapter3
便利贴上她写着:沙发区域我擦了。你做好饭窝在厨房吃应该也不舒服。沙发、茶几你都可以用,除了电视。
他在便利贴上回复:为了你的应聘我特意在转角买了油条,还煮了两个鸡蛋。希望你今天的成绩也是满分。粥在锅里。加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吸烟对肺不好。
她看了,想回复他。她不吸烟,那是前男友剩下的,她只是点燃想闻闻那个曾经让她安心的味道,想了一会儿,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把剩下的烟,都丢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她的状态开始有了好转,越来越多的出现在公共区域。或窝在沙发,拿着笔记本浏览招聘网站,或在阳台上看夕阳。
偶尔也会捡起他买的蔬菜,在水池边帮忙。她话很少,他也安静。画面和谐。
他有时会觉得这也许就是书上写的岁月静好,又笑自己乱想,许是异乡的生活单一又寂寞吧。
那晚她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她看了眼,还是不紧不慢的拖地。他在客厅摆弄刚买回来的孔雀竹芋:“下班路过,看个大爷推车卖的,说这花对空气净化好,就是要避光。”
她看着他等待下文。
“我卧室有点小,放这么大一盆也不合适,还是放客厅合适,避光的地方,也就是放书的小吧台那边了。”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
“我买的时候真没想这么多。”他抓抓头。
她的手机继续响。她突然走过来,站在他和那盆孔雀竹芋的旁边:“张晓斌你把头靠过来点,我们照张合影。”
拍完他才问:“拍合照干嘛?”
“我和朋友说我和帅哥一起住,方便的时候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她胡乱说。
“我才不用。”他指指花盆又指指书柜吧台的一角。
“搬吧。”她的话犹如圣旨,说完她回了自己的卧室。
信息是前男友发的,无怪乎问候,道歉,想念,希望可以再谈谈。
她不免觉得好笑,回了一条:“我与现男友过得很好,既然你已离席,就请别来打扰了。”后续发了她和他的那张合影。
照片里他背着手,只是头配合的偏向她。那盆植物的颜色是雅致的绿,深深浅浅中有斑斑点点的暗紫纹路,装在白色的大瓷盆里异常漂亮。
Chapter4
便利贴上他说:领导,为了方便给它浇水,我申请进入书吧区域,别的东西我不碰。
她正着急出去,看到了莞尔一笑,大笔一挥两个字:准奏。
那天下雪,他晨练出去一直没回来。她站在窗台看了很久,还是和公司请了假,打着伞下了楼找他。
心里埋怨,下雪干嘛还出去,晨练少跑一天也不会有问题。又担心他有事,直到远远看到他走过来,怀里有个纸盒子。
他看到她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谁丢在小区门口了,这雪越下越大,怕会冻死。本来有四只,我看着三只被领走了,这只真找不到主儿要了,我才拿回来的。”
他身上都是雪,不知道在雪地里站了多久。她斜了他一眼,不说话,往楼上走,靴子重重地踢着地上的雪。
他小心翼翼跟在后面:“我不让它进屋子,就在咱们楼道里放一会儿,雪停了我就拿下去,给它找户好人家。”
她还是没忍住,看箱子里的它。瘦瘦小小的一只小狗,白底上加了三团黄花,有一团黄色刚好在左眼上,让它多了些喜感。
“它不会长很大个子吧?”
“应该不会的。”
“养狗很麻烦的,它们还喜欢乱叫。”
“我知道的。等雪停了,我就想办法给它找个家。”
她把手伸过去,它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湿湿的,软软的:“带进来喂点牛奶,就叫它丢丢吧。”
自此,他晨练时,身边多了条小尾巴。她擦掉了跑步机旁的黑线:“以后天气不好,你可以用这个,只是注意别弄坏,万一坏了你要负责修。”
他点点头。他一直好奇那些曾经用黑线屏蔽的区域,她从不看电视,从不翻书吧里的书,从不用这台跑步机,想了想还是没问。
谜底解开是在年前的那个午后,他正收拾回家过年的东西,她在客厅逗丢丢玩。
她用不穿的纯棉衣服给丢丢缝制了连体衣,一脸谄媚的求丢丢试穿。丢丢被她追的满屋乱窜,她在后面像个孩子一样傻笑。
门铃响得突然,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
她有点愣住。丢丢在旁边叫着跑过去,被她一把抓住抱在怀里。他没有出来,在卧室里继续收拾。
前男友的到来,对她说是个意外。他刚回国,坐下来说话很直接:“当时离开,同意放弃房子是因为我觉得你只是冲动地说分手,咱们毕竟有三年的感情基础。当时房子已经在升值期。前面的房贷,我也有帮忙负担。我愿意全部让它成为你的,是因为我坚信你还是我的。”
“买房子的时候,你家里出了十五万,你走的时候,我借了亲戚朋友的钱给了你十五万。你当时也同意放弃这房子,我不亏欠你什么。”她摸着丢丢淡淡地说:“我承认你帮我负担过房贷,那时候我们是奔着结婚去的,可是我们没结婚,过错方并不是我。”
“我去韩国,也是想给我们更好的物质生活,我不明白,我错在哪里?”
“你确定是想给我们更好的物质生活么?那么请你帮我翻译一下,Can choose permanent residence是什么意思?”
她盯着他说:“在你的申请书上写的这句话。你当时和我说,你就是随便填填,不会选中你,只是走个过场。后来我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可以选择永久居住。你精心准备应对的时候没有和我商量,你被选中的时候只是告知我结果,你想永远留在那里的时候也并没有对我说,你的世界里哪有我们?我不过是你留在国内的一条退路而已。”
他喃喃地说:“你当时看到了,为什么不直接问我,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我不后悔和你分开,我庆幸我当时看到了,不需要再为你浪费下一个三年。”她站起来:“你早已不是那个给我唱《最美》的你了。不管你是借着房子找我复合,还是真的对这个升值的房子感兴趣,你都不可能有机会了。还有,那个书架上的书,你买的跑步机和电视,你刚好都拿走,不然我最近也要处理掉了。”
她转头大声叫:“晓斌,你不是说傍晚给我做地道的无锡糖醋排骨么,咱们是不是要出发去市场了,晚了就没有了。”
他应声开门,帮她给丢丢换衣服。前男友狼狈地站在那里,最后转身开门离去。
她的身子有些僵。
他说:“如果太难过可以哭出来。”
她笑得极不自然,却不让眼泪掉下来:“没什么。”又深吸一口气看着他说:“我只是没想到他抛弃了我,还会回来争房子。”
“他没那么坏,他应该只是特别舍不得你。”他说。
Chapter5
过年他回了无锡,丢丢和她回了沧州她父母家。
半个月的离别,两个人每天都有信息往来。
她给他拍丢丢。它已经胖成球,四仰八叉的躺在沙发上,戴着个红帽子,她说:“应该叫它富贵,你看一脸财主像。”
她给他拍年三十做的油焖虾:没想到你阿春姐也有这手艺吧,等回了石家庄我做给你吃。
还有某个午后她的自拍照,她坐在外甥的童车上,蹬着脚蹬子,头发烫成爆炸花,脸上有灿烂的笑。
他说:“杨沐春,我很想你。”
她说:“小屁孩,我也是。”
他想再说点什么,又没说。
回来时,他带了大大的银杏果给她,包在锡纸里放进微波慢慢烤,他耐心地剔除果芯递给她:“这个果芯有毒的,吃的时候要摘掉。”
她听话的张开嘴,夸张的咀嚼故意大声夸道:“好吃,我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果子,奖励你都剥好。”
他就真的一个个剥开,耐心的把果芯剔了。
她买了投影仪,两个人坐在客厅里,看各种喜剧。丢丢偶尔从桌子上窜过去,影像上就会出现巨大的黑影。她越来越爱笑,是他越来越喜欢的样子。
她在三次跳槽后,终于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朋友帮她庆祝,她叫上了他,语气豪迈:“想吃什么随便点!”
朋友里有问他年龄的,笑着叫他小鲜肉,又有好事者,直接挑逗地问:“介不介意姐弟恋,我追你可好?”
他脸带微笑,不知怎么对应。她一把推开朋友,大声说:“别逗我小老弟,这是我罩着的人。”
那晚他们都喝了酒,搀扶着上楼,她准备开灯时,他突然把她按在墙上。眼神明亮,他说:“杨沐春,我不喜欢你叫我小老弟、小屁孩。”
她有点慌,本想不输气势,可是他们贴的那么近,最后只能说:“你本来就比我小,小五岁呢,不叫就不叫呗。”
看着他凑的越来越近的脸,她慌乱推开他。快步走向卧室,走到门口又强作镇定对他说:“你喝多了,我不和你一般见识。这里有黑线哦,你不许敲门烦我,有事明天说。”
第二天他如常晨练,如常做饭,如常上班,好像忘了说。她亦不提,只是心里难免失落。
到了八月,家里给她安排相亲,催她回去。
“我的房子、工作、朋友都在这里,我不回去。不见。”她挂了电话,才惊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沙发上。
他提议:“不如你再拍几张咱们的合影发过去,我不介意冒充。有困难找我。”
她假模假样的说:“不好吧。”
他半真半假地说:“那不冒充,我娶你好不好?”
“开什么玩笑,我比你大五岁。”
“五岁怎么了,没听过女大三抱金砖么,你这都快两块金砖了,我还不努力抓住?”
“可是,你早晚会回江苏的呀。”
“我不能百分百肯定我不回江苏,但我在河北市场做的还可以,年底可能会升职,未来几年应该不会有变动,即使以后有变动了,咱们一起商量不就好了!”
“我这个年龄再谈感情,一定是奔着结婚去的。”
“我也是奔着娶你的。”
“让我再想想。”
Chapter6
2020年的春节,疫情来得猝不及防。他本打算从无锡去沧州看她,结果车辆停运,他们不得不分离两地。
他@她一起在电脑前看《倾城之恋》,两个人都坐在电脑前,戴着耳机一边看一边语音聊天。
看到日本飞机轰炸香港浅水湾的画面,范柳原折回来保护白流苏,她突然问:“咱们现在算不算也是共同经历生死?”
那时疫情已经爆发,大家都自我隔离在家,等待曙光。
他说:“对呀,算的。”又说:“杨小姐,共同经历了生死,这辈子就分不开了。”
三月底他们相继返回石家庄。她牵着丢丢到车站接他,这是认识之后最长的一次别离。
他下车的时候手里抱了一大束紫色的绣球花,她站在站台上和丢丢一起朝他跑过来,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他们认识两年,度过了平凡又简单的六百多个日子。此刻春日明媚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他牵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拉着丢丢。她低头闻着绣球花,眼角眉梢都是笑。
杨沐春以前总觉得爱情需要特别的人,后来才知道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更重要一点。每个人心中会有一些阴影,但是总有一个人会带着温暖的光而来,驱散所有的黑暗。
张晓斌在便利贴上写:“领导,我希望卧室门口的黑线可以去除,我想要地球每个角落都是我们彼此的影子。”
她回他:“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