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争夸风月,场中波浪偏多。有钱无貌意难和,有貌无钱不可。就是有钱有貌,还须着意揣摩。知情识趣俏哥哥,此道谁人赛我?这首词《西江月》,是风月场中的最要之论。常言道:“妓爱俏,妈爱钞。”所以嫖妓的男子,有了潘安那样的美貌,有了邓通那样多的钱,自然上下和睦,做得烟花寨内的大王,鸳鸯会上的盟主。如果能再加上聪明伶俐,讨得女人的欢心,就更加如鱼得水。以上是就一般情况而论,当然也会有特别,南宋年间的花魁娘子就算是特别中的特别。
花魁娘子本叫莘瑶琴,年幼的时侯,在兵荒马乱的岁月中与父母失散,被人拐卖到杭州的妓院中。妓院中的老妈子把她改名叫王美,大家都叫她美娘,长到十四岁,已娇艳非常。按照妓院的规定,千辛万苦地培养了一颗摇钱树,到了适当的时机,就该有人花钱替她梳拢,从此便能一通百通,财源滚滚。如果单只挂起青绸结彩的名牌应客,做个青灯儿,陪客人唱个曲儿,只不过掐些散碎银子罢了,等到客人们兴致一过,也就变成明日黄花,无人问津。所谓“梳拢”,也就是找个肯花钱的大爷,奉上一笔可观的彩礼,上上下下打点,热热闹闹地宴客,然后点起红烛,除了没有实际名份外,就和洞房花烛一般。风月场中姑娘一般到了十三岁便可以出面应客,自然也就可以答应恩客为她梳拢。十三岁毕竟太嫩,叫做“试花”,十四岁正当其时,叫做“开花”,十五岁就已经过时了,叫做“摘花”。
莘瑶琴十四岁,正是梳拢的好时机,但她死活不肯,拖到十五岁,眼看就要过时了,妓院中的老妈子暗暗地为她着急,暗地里答应了金二员外,然后把莘瑶琴灌得烂醉如泥,一阵风狂雨骤,第二天醒来,清白的身子已完全走样。莘瑶琴痛不欲生,连着哭闹数天,多亏妓院老妈子的一位结拜同行姐妹刘四妈好说歹说。给莘瑶琴指出一条择人从良的路子,才骗过莘瑶琴。刘四妈告诉莘瑶琴,择人从良有不同的几条路子。一是真从良,讲求两下相逢,你贪我爱,割舍不下,一个愿讨,一个愿嫁,就象捉对的蚕蛾,死也不放。二是假从良,或者是那男子爱那女子,女子却不爱那男子,本不愿嫁他,却哄他心热,把银钱散尽;甚或,更有痴心的男子,明知道那女子不爱他,偏要娶她回去,用一大笔钱买通妓院的老妈子,不怕那女子不肯。但那女子从良后,故意不守家规,小则撒泼放肆,大则公然偷汉,人家依她不得,把她送回妓院,依然为娼接客。三是苦从良,遇到有势力的男子,硬逼她为妾,一入侯门,如海之深,家法又严,抬头不得,半妾半婢,忍心度日。四是乐从良,做妓女正当择人的时候,偶然相交个男子,情性温和,家道富足,又大娘子乐善,无男无女,指望她生育,而一旦生育就有了主母的身份,有了目前的安逸,有了日后的出身。五是趁好从良,做妓女的,风花雪月,受用已够,趁着盛名之下,追求的人多,拣择个十分满意的嫁他,急流勇退,趁早回头,不致受人怠慢。六是没奈何从良,做妓女的,原没有从良的意思,或因官司逼迫,或因强横欺瞒,又或因债负太多,将来赔偿不起,憋一口气,不论好歹,得嫁便嫁,买静求安。七是了从良,做妓女的,半老之际,风波历尽,刚好遇到个老成的孤老,两下志同道合,收绳卷索,白头到老。八是不了从良,讲的是一时你贪我爱。做妓女的火热地跟那男子,却没有从长计较,或者为那男子的尊长不容,或者是大老婆妒忌,闹了几场,发回妓院。又或是家道凋零,养她不活,苦守不过,依然出来做妓女。
莘瑶琴一个小小女孩,初次破瓜,羞愧、痛苦不可言说,一心想的就是日后如何从良。刘四娘这一通理论听得她似懂非懂,但刘四娘的这样一些话她却记住了:你已经不再是黄花闺女,再哭也没有用,若要择人从良,就得有所接触,才有选择的余地,再说日后从良要过得好一些的话,就得有大把的钱,要积蓄大把的银钱,就得接客。莘瑶琴不再哭泣,从此有客求见,欣然相接,不久就赢得“花魁”的名头。
却说清波门外,有个开油店的朱十老,三年前收养了一个从汴京逃难来的小厮名叫秦重,他的父亲把他交给朱十老之后就不知去向了。朱十老孤身一人,就把秦重当成亲生儿子,改名朱重,帮着他榨油卖油。时光荏苒,朱重已长大成人,十七岁年纪,一表人才。朱十老家有个使女,叫做兰花,年已二十开外,存心看上了朱重,几遍地倒下钩子去勾搭他,谁知朱重是个老实人,偏兰花又龌龊丑陋,朱重看不上她。那兰花见朱重瞧她不起,就别寻主顾,与朱十老油坊中的伙计邢权勾搭上了,恋奸情热,屡嫌朱重碍眼,于是两人里应外合,故意栽诬挑拨,使朱十老对朱重产生怀疑而将他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