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争之世,沛国兵马都督子虞因与敌国将领杨昌对决,受重伤而形容枯槁憔悴,为了维持其本人仍然无碍的假象,不得已而启用秘密训练多年的影子。影子的奋斗是为影片故事的主线,其感恩图报,替主人与沛国国君沛良尔虞我诈于朝堂,破镜州杀敌将于疆场,再到因母亲被杀而奋起诛杀主人及国君,取而代之。其间穿插有影子爱上都督夫人,与都督夫人复杂而微妙的情感,这条线影响着影子与子虞、沛良和杨昌三方博杀行为转变的始终。
一,纯而又纯的马基雅维利式的权谋故事
《影》最初的灵感自朱苏进的《三国·荆州》,但“三国”的历史被架空,这是一个很棒的处理。跳出具体历史的束缚,让我们看到一个纯而又纯的马基雅维利式的充斥着权诈与野蛮的政治斗争的故事。
影子没有侠客的意志,他只是主人手中出鞘的利剑。子虞大义凛然高举收复镜州的旗帜,只是为自己夺取王位博取政治资本。沛良表面荒淫懦弱偏安自保,实则洞若观火伺机而动。高傲的杨昌体面地维持着骑士精神的传统,换来的却是子虞处心积虑的算计,身死人手。
这就是政治。
为了活下去,故事的主人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整个影片笼罩在局中人求生存之道的压抑气氛中,丝毫没有我们惯常对武侠片策马扬鞭翻山越岭儿女情长快意恩仇的浪漫想象。而武侠只是影片穿上的外衣,是表现形式,导演既没有讨论武术的精髓更看不到一点侠义精神的影子,通篇要讲述的都是纯粹的政治。故事的主要情节,特别显示出政治斗争的纯粹性。我喜欢这样的政治,因为只有这样的政治才上升到了美学的高度。
表现政治是对于武侠片的超越,政治斗争的激烈很多时候是不显山不露水,加入武侠的元素,因为武艺的高低是一个不可测的变量,对于剧情的编排有着某种便利,比如说,正常的政治斗争中,沛良派过去杀子虞的刺客是一定能够杀掉子虞的。以及,影子作为替身的地位单凭武艺,是不可能杀掉子虞的。
加入武功这个元素,可以将最为残酷与诡谲的政治浓缩在一个剧本中。想到影子,我能联想到要离刺杀庆忌。沛宫结局中子虞许诺诱杀镜州,我能想到司马懿洛水起誓善待曹爽。青萍战死镜州城对沛良的影响,我能想到上世纪50年代初及后续50年代末的那个人和那件事。等等。通过一个《影》,观众的脑海中会类比到许许多多发生在不同朝代的权谋故事,甚至代入到现实生活中。这是一个很好的处理。
二,伟大的事功不能没有伟大的艺术去表现
子虞身受重伤不能亲临战场手刃仇敌,竟丝毫没有妨碍到他角逐王位的野心,以及运筹于密室,指挥影子破镜州。这一段《小艾子虞琴瑟斗》让我第一次见识了这两种乐器的魅力。
每一个成就巨大事功的牛人,都会感慨当时的时代没有伟大的艺术,或者努力制造伟大的艺术。阿·托尔斯泰所著的《伊凡雷帝》——1942 年莫斯科出版的剧本。这个剧本在战时最严酷的年分问世。镜州城中激战之时,子虞小艾密室中斗琴瑟,刚劲有力的琴瑟合鸣从子虞小艾指间发出,恰似那厮杀在镜州城的千军万马。
琴瑟和鸣中,有杨昌三招杀敌的刚猛刀法,有子虞老辣的政治手腕,有对青萍杨平年轻生命的哀鸣。凌厉的刀光剑影中,琴瑟一曲,锦州破。琴瑟音乐艺术与事功相得益彰。
三,水墨黑是政治的原色
水墨布景尤其表现出整个故事的沉郁压抑,以及从头至尾的雨,除了鲜血是红的,没有别的颜色。
鲜血与水墨,红与黑。都是政治,嗜血与阴鸷。
沛良虽为高高在上的国君,却无日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杀鲁颜,是他压抑情绪的总爆发,用鲜血祭奠他在镜州城的胜利,以及剪灭子虞胜利在望的一次放纵。子虞只有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搞阴谋才能让内心平静下来。红与黑的政治,只有鲜血与阴谋才能让人觉得安全。
水墨画从此会成为很多人联想到政治权谋的第一反应。
四,一步步牺牲中,人性滑向深渊
究竟是子虞还是沛良杀了影子的母亲?两种看法都可,导演没有明确地给出答案。其实,在我看来,是子虞还是沛良杀了影子的母亲,对于影子而言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不信任任何人。
在破镜州前,影子被告知母亲被安置好,他内心里知道这是子虞是为了安抚他,或者说是要挟他。镜州城破,母亲被杀,要么是子虞违背诺言,要么是沛良行凶嫁祸。第三次是子虞以言语诱杀,幸苦这次他先下手。每一次,影子都完成了可怕的内心转变。他不再是那个知恩图报,被人利用旋即又被人抛弃的可怜的人,母亲的被杀所激起的仇恨,与活下去的被迫,使他选择了以暴易暴。沛良子虞君臣,一方怀着猜疑,一方怀着蔑视,断然难以维持表面的平静。青萍的死,让沛良痛不欲生,镜州城是用妹妹的血换来的,必须流更多的血才能消弭他内心的痛。小艾与影子的奸情,让失去生理能力的子虞痛入骨髓,不能消受美人恩的男人更适合残酷无情的政治斗争。
每一个人都在牺牲,牺牲挚爱的人,然后要求更多的血来补偿。一步一步,滑向人性的深渊。
五,权谋与征伐之外的天下之美
“只恨我这一生,只醉心于权谋与征伐,从未领略过天下之美,你们替我去看看。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很多观众注意到了子虞诱杀影子的这句话,陷入深思:什么是子虞所谓权谋与征伐之外的天下之美?
电影营造的沛国与镜州的水墨画山水,极尽美学,天山共色,天下独绝,真有“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的境界。如果这就是天下之美,那么他本身就身处天下之美中,又何来要远走去领略呢?
“走得越远越好”,可走到哪里才算呢?但凡有人的地方,哪里没有权谋与征伐呢?君王将相如沛良子虞有君王将相的权谋征伐,升斗小民如影子和兵士也有升斗小民的权谋征伐,又哪一个不是生存唯艰、步步惊心呢?岂是一个“走”字可以了结的?!
太极阵孕育着我们民族最朴素的辩证法智慧,一切都处于永恒不易的变化之中,逃避是没有用的,唯有遵循规律按照游戏的规则玩儿,玩得游刃有余,方能见天下之美。所以,那究竟何谓权谋与征伐之外的天下之美呢?
权谋与征伐本身就是最极致的天下之美啊!
子虞、沛良早就深谙于胸。杀死了恶龙必终将成为恶龙的影子,也会慢慢明白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