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Po
今年7月，央视八套联合爱奇艺播出了双时空成长励志剧《天才基本法》。名曰“双时空”，实为互相“穿越”的奇幻剧。
央视频道，大众概念中可以代表国产影视行业风向，在2014年网传“建国之后不许成精”的七八年后，播出了《天才基本法》这样“好像是科学，又好像不太科学”的都市奇幻剧。这一举动多多少少会令人揣测：奇幻剧的播出门槛，是否放宽了？
奇幻剧通常是指普通世界里存在第二世界或者特殊能力的幻想故事，越是与大众社会认知有反差的幻想故事，观众越爱看，所以东西方文化杂糅的民国与科学普及的当代都市背景下，所创作出的奇幻剧更受欢迎，也更易出佳作。
远有港台剧时期《我和僵尸有个约会》与《第八号当铺》；网剧初期有《灵魂摆渡》《执念师》《无心法师》等经典小而美；网剧精品化后的《结爱·千岁大人的初恋》和《动物管理局》等，让观众看了也颇为过瘾；一直到这两年，往往在每年Q1就会出现爆款或者小爆款的奇幻之作，去年是《司藤》，今年则有时间循环的《开端》。
近年小爆款与爆款奇幻元素剧集
如今台网剧审查趋近同步的状态下，奇幻剧的制作似乎被困在一种微妙的“僵局”中，社会主义奇幻剧，如何既不“成精”，又能极大程度做出趣味性？
而《天才基本法》在央视播出，究竟是暗示着审查“松绑”，还是主创拿捏了奇思妙想的边界？娱乐资本论（id：yulezibenlun）对话了不少影视从业者，针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探讨。
当代奇幻剧现状：奇幻了，又没完全奇幻
《天才基本法》作为拥有平行世界、时空穿越等奇幻假想的故事，为何可以登陆央八？
当大部分观众看到结局时，心里都会有“果然如此”的想法，即剧情最后，林朝夕基本“明示”34集里所讲述草莓以及芝士世界，其实是虚构“故事”。
《天才基本法》截图
以下，小娱就介绍几种“众所周知”的关于奇幻剧的“解法”：
1、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像《天才基本法》结局里的“我虚构一个故事给你听”模式，已经成为奇幻剧制作中，一种心照不宣的，将奇思妙想和唯物主义现实社会勾连在一起的常用方法。
编剧Ellen向小娱介绍，这种以“虚构故事”来解释奇幻原因的做法常见于中轻体量甜宠剧里，基于故事体量不大，并不需要编剧耗费精力对奇幻成因做过于精巧的解释，一句“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即可一言以蔽之。
爱看甜宠剧的观众大多是对爱情抱有幻想的感性人群，“虚构故事”反而成了主体故事的留白，方便观众自行脑补填充，在自己的想象中形成逻辑自洽。同时，简单的解释方法，也很符合大部分甜宠剧本身风格轻巧的定位。
这种环境下，化繁为简是为上策。比如《时间倒数遇见你》中的女主穿越回十年前，与男主共同创业相爱，但在女主必须回到自己的时间线时不舍别离，二人在十年后再度相遇，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个时候也只需要“不言”，接着让女主在剧中出版与剧集同名的小说，观众可以根据自己的感性理解，认为女主在结局的时候以自身经历写了本小说，也可以认为这部剧是女主所写小说中的故事。编剧Ellen强调，一旦“言明”，反而没了留白空间。
《我的巴比伦恋人》截图
这样的留白处理，同样用在了去年小黑马剧《我的巴比伦恋人》与分账剧《恋爱生物钟》里，其契合之处，在于前者中女主酷爱写作，因少年时写下的中二小说展开故事，后者中女主本身就是小说作家，也因作家身份展开了故事。
弄巧成拙的例子，则是去年的《变成你的那一天》。男女互换灵魂的设定，最终成为结局里女主笔下的故事，但与小说内用着同样面容的男女主角，在小说外的性格与情感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至于口碑有所滑落。
虽然编剧看上去是用相对成熟的方式解释了，设定灵魂互换是为了让两个人更好地体会彼此的心境。但事实上，越“实在”的解释，越是多此一举。
编剧Ellen向小娱直言，“言情剧的观众未必需要被影视剧驯化，他们更多是想看影视剧‘造梦’，结果编剧亲手将创造出来的粉红泡泡戳破，对这些观众来说，也挺残忍的。”
2、重启人生，大梦一场。
这种“周公解梦”式的做法和“虚构故事”比起来，似乎就更简单粗暴一点了。
2020年黑马剧《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女主角李进步回到母亲李青桐年轻时，与其做同学，在一番校园经历后回到自己的时间线，发现只是在澡堂晕倒之后的一场大梦。
《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剧照
而去年湖南卫视原周播剧场“青春进行时”的最后一部台网同步排播剧《别想打扰我学习》，则是女主在事业有成之后穿越回到高中校园，再度和同学们好好学习，弥补自己当初未能考上理想大学的遗憾，最后大梦初醒，虽然不知道梦里的故事是真是假，但原来的同学们都通过努力有了更好的人生。
比这两者处理手法更复杂一些的，则是今年黄子韬与宋祖儿的轻喜奇幻剧《我才不要和老板谈恋爱》。在整个故事设定里，梦境分两层，一层是女主因梦境回到校园时期，重新弥补自己当年错过法考的遗憾，二层梦境则是与情节发展更深度地绑定，形成一条悬疑线作为故事的钩子，男女主角需要在一层梦境下破解二层梦境里的预言，情节线才能继续往下走。
这部剧比前两部增加了悬疑元素的比例，是典型的“甜宠+悬疑”的复合题材。
经常需要在影视剧进入剧本之前，将项目明确立意的影视策划慢慢向小娱解读，其实通过这三部剧里对“梦与人”的关系设定，不难发现，“大梦一场”的主要目的还是在于让主角有机会重新面对自己过去的遗憾，解开心结，并且主人公在现实世界里，一定要比在梦境里的生活状态更美好，生活意志也更积极正面。
《别想打扰我学习》截图
“这两三年，有奇幻元素又能上星播出的剧好像只有《天才基本法》和《别想打扰我学习》，所以说，好好学习，才能上星。”策划慢慢笑言。
3、建国之后没有鬼狐仙怪，只有天外来客。
“建国之后不许成精”这条不成文规定早有流传，但观众第一次对此有具象化的感知，是在2018年陈正道导的《结爱·千岁大人的初恋》时。
第一集就用了整个片头来解释“狐族”是和人类一样生存在另一个星球的生物种族，只因逃难来到地球，混居在人类世界，用民间奇谈与宇宙天体逻辑互相包装，听起来像模像样。事实上这部剧有原著，改编自施定柔的“人狐恋”小说《结爱·异客逢欢》。
“中国人在长期接受《聊斋》这种志怪熏陶下，对鬼狐仙怪的民俗怪谈是有条件反射的理解的，当你忽然用科学逻辑解释原本被赋予温度的故事，就像是把原本故事里一些神秘的东方色彩和感性认知统统扒掉，这样太赤裸且冰冷了。”
策划慢慢当然知道观众对于“狐妖变狐星人”感到失落的点在哪里，但她也直言，“唯物主义不相信鬼狐仙怪。”
后来的同类影视剧都有此类做法，最为相似的是萌宠当道、喵星人当红，“人猫恋”影视剧增加，《恋上喵星人》和《喵，请许愿》都将本该是“猫妖”的生物实锤为“喵星人”，来自“喵星”。
《喵，请许愿》截图
《蓬莱间》里女主所在的蓬莱一族，原型为中国神话里的海外仙山，被“坐实”为一颗星球；《司藤》中原本的凶猛女妖司藤，也被解释为是由外星生命基因和地球植物融合产生的生命体刈族，刈族谐音“异族”，实为外星人。
“今后的奇幻剧里，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的刈族（《司藤》里的外星族群）。”策划慢慢已经看到了奇幻剧的未来。
用高概念“杀死”奇幻剧
“我感觉国产奇幻剧最大的矛盾点，就是它一边不能真的奇幻，制片人一边又离不开奇幻。”
责编小文感觉有些无奈，在她的同行圈子里，大家戏称奇幻剧为：过会神器，过审难题。
众多制片人对“奇幻剧”的共识就是：和民俗传说、宗教神话相关，由其衍生而来的，具有东方色彩的故事。
现如今“民俗传说、宗教神话”已经不能在奇幻剧里独立出现，必须与科学领域的观点相伴而生。
比如《鬼吹灯》系列的《怒晴湘西》与《云南虫谷》里，对“僵尸”的解释，就是一具死物被“寄生真菌”在寄生后操控。这种“解法”在与“僵尸”有关的民俗奇谈故事里被经常用到，同类型网大里也开始常见起来。
《怒晴湘西》截图
另一种和“妖精变外星人”异曲同工的，则是“遇事不决，宇宙天文学”的套路。比如《满月之下请相爱》对女主穿越时空并且无法离开男主的解释就是在超级满月这一天文现象下，黑洞引力波传输了特别的能量；《循环初恋》与《一闪一闪亮星星》这种“时空循环”的奇幻剧，则被解释为“宇宙大爆炸诞生了无数个平行时空”。
“既然要科学，不如在过会之前做方案的时候，就一步到位，把奇幻剧直接定义成高概念剧。”责编小文表示，“现在国产剧制片人，不管是平台的还是影视公司的，都很喜欢对标韩剧，韩剧的优势就是经常用高概念包装故事，这样一来，也算投其所好。”
在责编小文的回忆里，国内制片人这个喜好，应该是从韩剧《W两个世界》和《当你沉睡时》的2016年到2017年那两年开始。适逢那两年网剧行业发展蓬勃，给了很多影视公司和影视人空间，得以创作很多个性化的作品。
直到2020年平台加速线上剧场规划，爱奇艺的“恋恋剧场”和“迷雾剧场”又给了高概念作品更优质的发展空间。每年的“迷雾剧场”会有一部高概念悬疑剧，而“恋恋剧场”大部分都为高概念言情剧。
“恋恋剧场”的负责人杨蓓曾表示，“高概念+CP”是该剧场的主要打法，高概念本身的设定通常就是类型元素的叠加，优于过往单一元素的做法，也为男女主人物关系是否能催生出CP感提供了很好的“实验场景”。
《满月之下请相爱》截图
“其实大家都知道，‘高概念’这个名词是从好莱坞的电影里过来的，用一个有趣的设定当‘钩子’，勾着观众往下看，说白了就是剧本工业化流程里的商品化环节，让一部剧更具有商业价值。所以才好过会嘛。”责编小文回忆，她还遇见过有制片人直言，“高概念听起来就比较洋派，奇幻听起来土，有点过时了。”
关于“过审”那点争议
再回到最初的议题，《天才基本法》可以在央八播出，真的是因为结局解释了“平行时空纯属虚构”吗？
中国传媒大学副教授武瑶向小娱表示，“其实我国在影视剧的审查方面没有特别刻板的量化标准和边界，更多的是看你内容表达，如果立意呈现和艺术水准都是好的，高概念可以完全服务于艺术创作，最终引导正能量，梳理正确的精神价值，而不是刻意猎奇、沉溺脑洞，即便是有一些假定性的设置，也是可以被接受的。”
《天才基本法》截图
策划慢慢和责编小文则一直认为，不管是高概念还是奇幻剧，大家都是又爱又恨，项目卖点清晰，就算做好了用“虚构”“做梦”解释奇幻规则和世界观的准备，也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被扣上“封建迷信”的标签。
编剧Ellen向小娱透露，她听说《天才基本法》在剧本阶段就给到过某一线卫视的节目交易中心和总编室，但因为平行时空的概念没能通过，即便将结局改成“大梦一场”也没能拿下该卫视播放机会。
至于为何时隔几年，成片可以在央八上线，责编小文告诉小娱，在央一播出的电视剧需要某中央直属机构审片，央八播出的电视剧则是台内自查。
从央视近年发起的“大剧看总台”活动，可以看出央视希望亲近更多年轻受众的态度；同时，爱奇艺近年与央八的深度合作，也为平台优质内容的对外输出找到了更稳定的渠道。
至于仅限网络平台播出的奇幻剧，“幻”的尺度究竟在哪里？其实没有人敢百分百肯定，有的奇幻剧在对奇幻内容做了“虚构”解释之后依旧被责难。
在播奇幻网剧《被遗忘的时光》截图
“所以送审一定要送对部门。”从事过大量项目评估工作的策划老罗向小娱如是表达。这个“对的部门”主要是指经常合作、彼此了解边界的对口部门，他形容，“就像律师打官司，也会选择经常接触的法院打官司。”
策划慢慢可以感知到，审查部门对大公司或者大导演是会给一些绿灯权的。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凭借丰富的制作经验，已经摸索到奇幻的边界，“但边界每年也都在变，每年都要重新摸索。”
前两年编剧Ellen在做奇幻剧的时候，曾向小娱断言，“建国之后不许成精”一事并无绝对，但如今的情势变化令她也不敢肯定，只不过有一点她敢肯定，“如果奇幻设定是为了鼓励大家好好学习的话，过审几率应该是高不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