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因的力量。

拜科乐美所赐，2013年发售的《合金装备崛起：复仇》，不仅Steam版锁亚洲区、主机端也始终没有推出任何次世代重制或高清化版本——但在最近，这部作品却迎来了“翻红”。

据PlayTracker数据网站的统计，自2021年4月以来，《合金装备崛起：复仇》的每日在线玩家数量攀升了数十倍，从两三百上涨至两三千；PC端与主机端的成就解锁总次数亦有增长趋势。

2022年6月，Steam平台给游戏打了个二五折，对于一部发售了9年的游戏而言，不算稀奇事。稀奇的是，Steam游戏在线人数峰值很快突破6000人，达到历年来的最高点。

鉴于这段时间里科乐美官方没有任何宣传与营销活动，PlayTracker把《合金装备崛起：复仇》的人气上涨，归功于游戏本身留下的梗，以及在互联网上积极传递梗的玩家们。

图源Steamdb网站

这里所说的“梗”，指的是主角雷电与最终BOSS阿姆斯特朗决战时的过场动画。

剧情中，雷电的武士刀被阿姆斯特朗用手轻松捏断，他只能用拳头高速且反复捶打阿姆斯特朗。雷电经过改造的躯体能够搬起比楼还高的大型机器人，拳头的力道自然不会小。

可阿姆斯特朗任凭雨点般的拳头打在自己的腹肌上，泰然自若，大气都不喘一下。右下角的生命值也显示，雷电的拳法在“刮痧”，根本没伤到他的要害。

愤怒的雷电甩了甩手，痛骂道，“你怎么还不死？”却见阿姆斯特朗一举撕开衬衣，向雷电展示了自己的改造躯体，随即开始反击，把雷电按在地上揍。

阿姆斯特朗的体内植入了大量的纳米机器，这些纳米机器受到局部物理创伤就会硬化，令他变得坚不可摧、力大无穷，让他能够傲慢地甩出下面这句名台词：

“纳米机器，小子。”（Nanomachines, s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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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一段时间内，这句名台词与二人的战斗画面，只是圈内玩家们津津乐道的小众梗。

2013年《合金装备崛起：复仇》刚发售时，就有玩家尝试把这段名场面做成梗图。他们认为，阿姆斯特朗的纳米机器，不仅能够挡下物理攻击，更是宇宙间万事万物的终极答案，任何问题都能用纳米机器完美解决。

“宇宙间万事万物的终极答案是什么？”

“纳米机器，小子”

另一批玩家会为雷电反复锤打阿姆斯特朗的画面配文，配文要绘声绘色地描述一段便于受众联想与代入的情景。在一部分情景里，你仿佛就是那天下无敌的阿姆斯特朗，不管做了什么坏事，也无人能在物理与心理上伤你分毫。但在另一些梗图里，你只不过是“无能狂怒”的雷电，捶打着生活中那些永远无法被你征服的事物。

最早的例子可以追溯到2015年，某个网友在俄罗斯Pikabu论坛上传了那段战斗场景的动图，配文是“当你和你的哥哥吵架时”。

2021年2月，梗图网站iFunny上的一位网友也做了类似的事情，他的配文写道：“网络喷子试着在我关掉电脑后霸凌我。”

图源网站用户@ElliotRogerisAllah

这些努力还未能让“纳米机器”梗火出圈。直到有人为梗图配乐做成视频，再转发至受众更广的地方，例如推特与Youtube，才算彻底盘活了这个梗。

3月14日，Youtube用户Rad Dude将iFunny的那则梗图做成了视频，还加进了一首摇滚乐。这首歌出自《合金装备崛起：复仇》原声带，歌名叫《It Has to Be This Way》（事情只能如此），此前不知道歌名的网友，更习惯用歌词中的第一句称呼这首歌：《Standing Here I Realize》（站在这里，我才意识到了）。

视频至今获得了超过110万次的播放量

在实际的游戏流程中，这首歌并没有用于“刮痧”的画面，而是在二人后续的战斗中播放。不过，来自原作的摇滚至少味儿很正，提升了视频的整体观感，不但有效促进了“纳米机器”梗的传播，还将这首摇滚乐与梗紧密联系起来。

“为了保护兄弟姐妹，我试着和喝醉了的父亲战斗”

仅凭文字很难解释这首摇滚乐的魅力所在，世上也并非所有人都热爱摇滚。但是，一段长达10小时的“雷电捶打阿姆斯特朗”视频，循环播放这段配乐，也能拿到近100万次的播放量，这足以说明某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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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们日渐意识到，配乐的重要性可能大于打斗的画面本身，画面中打斗的双方，没必要非得是雷电和阿姆斯特朗。但凡是个会打王八拳的，管你是熊孩子还是奥特曼，搭配合适的音乐，一样打得出雷电那种“刮痧”的感觉。

Reddit：u/mendrob_08

B站@TheRevulet

于是，万能的网友们开始动用精湛的P图和剪辑技术，将雷电与阿姆斯特朗替换成我们更为耳熟能详的名人或知名角色。

香蕉君VS巨石强森

Youtube@SomeBuddy Jr.

在允许玩家随意导入人物模型并编辑动作的沙盒游戏或游戏引擎里，复刻这一名场面，亦能达到不错的致敬效果。

《APEX英雄》恶灵大战直布罗陀

Reddit：u/nlgnarlyman

2022年初，随着外网的“纳米机器”梗图与视频陆续搬运进国内各大网站，越来越多的国内网友也get到了其中的乐趣，来自UP主的优秀二创大量涌现。

《赛马娘》东海帝王VS目白麦昆

B站@虚拟狗头人

一部分二创致力于将“纳米机器”进行本土化处理，和中文互联网语境里流传许久的各种梗“缝合”起来，却不显得有多违和。

瓜贩子反杀刘华强

B站@白给青年想有为

2022年3月21日，Youtube用户MarlonVids2上传了一整段阿姆斯特朗打人的视频蓝幕素材，大大降低了素材处理与剪辑的技术门槛。数不胜数的国内外创作者得以参与其中，进一步带动了“纳米机器”梗的热度。

去掉蓝幕并不需要复杂的操作

这个梗的呈现形式，也得到了新的演变与进化。就像瑞克·艾斯利那首经典的《Never Gonna Give You Up》那样，阿姆斯特朗也变成了广大网友在视频里搞恶作剧的帮凶，可能出现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猝不及防冒出来揍人一拳。

开包，然后挨揍

B站@西斯廷撼胃者

虽然阿姆斯特朗是个反派角色，他偶尔也会充当几回正义的伙伴。

阿姆斯特朗痛扁欺负人的达米安

Youtube@morgi memes

但在更多的情况下，阿姆斯特朗会以“戒色超人”的身份出现。一旦侦测到屏幕前的你即将看到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他定会准时登场，用他那纳米机器铸就的重拳，从物理上完全打消你色色的念头。

Youtube@shummm

只是这里存在一个无伤大雅的漏洞。按理说，阿姆斯特朗应该拯救那些一时受欲望所困的迷失灵魂，可最后替人受过挨揍的，却总是一般路过的无辜改造人雷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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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纳米XX，小子”已经成了互联网上一种既定的狂欢暗号，品鉴过雷电吃瘪片段的网友数量，可能早就超出了实际打通过《合金装备崛起：复仇》的玩家数量。

这些视频下方的评论区，少不了有玩家多念叨两句：原作中雷电的愤怒，绝对不是“无能狂怒”。别看雷电捶打阿姆斯特朗宛如“刮痧”，其实在完整的剧情动画里，阿姆斯特朗也锤不动雷电的“合金下巴”。

B站@偷悦的C棠_TydDiz

纵使“胳膊壮”在纳米机器的加持下无坚不摧，他终归是一部热血动作游戏的最终BOSS，理应败在雷电与玩家的手下。

尽管他的确展示了一个最终BOSS应有的魄力。阿姆斯特朗是一名美国参议员，他穿着西装抽着雪茄登场时，玩家与雷电都会放松警惕，毕竟在人们的刻板印象里，稳坐参议院的无聊政客，只会耍嘴皮子，能有什么战斗力呢。

接下来“胳膊壮”便会粉碎这种刻板印象。他在大学玩橄榄球，在海军当过兵，战斗时还会使出点相扑与摔跤的招式，即便没有植入纳米机器，他大概也真的能像他说的那样，“将总统撕成两半”。

阿姆斯特朗的政治主张也坏到了骨子里。基于《合金装备》本传世界观下的政治混乱与经济衰退，他要竞选总统，通过在世界各地发起所谓的“反恐战争”，创造就业机会，重振美国经济。

“反恐战争”

这套“战争经济”的说辞已经很恶心了，被雷电痛斥，“你唯一在乎的只有充实自己的钱包”。可这些也只是浮于表面的托词，阿姆斯特朗的真实想法更加令人作呕。

阿姆斯特朗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忠实信徒。他发动战争，只为创造一个绝对“自由”的美国——每个人都有杀死其他人的自由，人们为自己，而非政府的理由而战。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下，只有强者方能主宰社会规律，弱者要么被淘汰，要么屈从于强者的淫威，要么就变得足够强大，足以反抗他人的意志。

“优胜劣汰”

游戏的英语本地化团队，为这段演出掺了不少“私货”。他们引入大量的脏话与英语梗，修改日语原台词的译义，来贴合美国人的语言习惯。加上配音演员的卖力演出，阿姆斯特朗的每一句台词，都像贯穿游戏始终的摇滚乐一般，富有无穷的张力。

阿姆斯特朗是美国德克萨斯州人，而“小子”（son）一词刚好是德州人常用的俚语。他说，“就算你把所有摊鸡蛋的人找来，也摊不完所有鸡蛋”，引申自一条18世纪的谚语，暗示他的计划不可能顾及到每一个人。

雷电与阿姆斯特朗合作摊鸡蛋的同人图

图源推特@Subakeye

阿姆斯特朗会拿马丁·路德·金的知名演讲词“我有一个梦想”粉饰自己的政治观点，还声称这些观点能够“让美国再次伟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没错，这句话就是特朗普的总统竞选口号，他在2011年就开始用这句口号包装自己了。

在《合金装备》的故事里，雷电从小就接受军事训练成为娃娃兵，长大后又成了改造人，经历过无数次的战斗与杀戮，坚强地活到了今天。在阿姆斯特朗眼里，踏遍尸山血海的雷电，正是从弱者蜕变为绝对强者的典范，因此他尊重雷电，从始至终都试着说服雷电。

背景音乐的歌词

强调雷电与阿姆斯特朗的“志同道合”

事实上，雷电应该理解了阿姆斯特朗的理念，甚至愿意跟阿姆斯特朗握手拥抱：“我错了，你并不贪婪……”

但雷电一向以保护弱者为信条，他可绝对不会认同阿姆斯特朗的立场：“……你就是个他妈的疯子（Bat-shit insane）！”

在之后的战斗中，他拿到了另一位BOSS“激流山姆”的武士刀“村雨”，用它刺穿了阿姆斯特朗的胸膛，再用手掏出，并捏爆了阿姆斯特朗的纳米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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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金装备崛起：复仇》是一款流畅、爽快、帅气的动作游戏。虽然这部游戏外包给了专职动作游戏的白金工作室，但小岛秀夫及他当时的团队也参与了游戏制作，这为过场动画里显然只有小岛本人搞得出来的恶趣味分镜提供了合理解释。

例如，游戏的BOSS之一、“村雨”的主人“激流山姆”，在游戏里有着相当多的戏份。他初登场时，那比哭还难看的邪魅一笑，令无数玩家印象深刻。顺带提一句，山姆现在也是互联网常驻的“戒色”使者——虽然到最后被“村雨”斩了的，依然是可怜的雷电。

B站@粗毛羊CH

《合金装备崛起：复仇》的剧本，则是由参与创作过多部《合金装备》剧情的玉利越全权负责（小岛出走后他选择留在科乐美），质量有保证。

这份剧本固然存在脸谱化处理的俗套内容，而阿姆斯特朗便是故事中最脸谱化的反派角色。但这样的叙事方式，相较《合金装备》本传少了些晦涩的政治隐喻，更加直白、浅显，符合一部砍砍杀杀的动作游戏应有的快节奏调性。

这份剧本也少不了《合金装备》历来引人反思的深刻台词与理念。《合金装备崛起：复仇》本身，就是一部将梗的原意——模因（Memes）一词的讨论摆上台面的作品。

“模因”本是英国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在他1976年著作《自私的基因》里创造的词。模因是拥有自我复制能力的文化单元，植根于人类的思想中，像人类的基因一样，在人类之间的交流或模仿中，实现病毒式传播。

游戏中的另一位BOSS“季风”，向雷电普及了这样的理念：“模因，灵魂的DNA。它们塑造了我们的意志。它们就是文化——它们就是我们传递的一切。”他认为，人类不过是受“模因”控制的棋子，“自由意志是神话”，而“宗教就是个笑话”。

“模因，灵魂的DNA”

人类是不是被模因控制的棋子？这个问题很难有定论，但确实是正是模因的力量，驱使着成千上万的玩家在游戏发售9年之后，重新回到《合金装备崛起：复仇》的游戏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