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勤于邦，克俭于家。”

“视远惟明，听德惟聪。”

“以公灭私，民其允怀。”

“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

……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从屋舍内传出，一名白发羊须的老者居于上座，底下是七八名刚入束发之年的弟子。其中多数人着绫罗绸缎，呈贵族打扮。只有两人稍显特殊，一人白色短衣长裤，另一人着绿色粗布短褐，夹杂在一群华裳之中分外刺眼。

不过，与简单衣着不相称的是，那名白色短衣少年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若悬胆、唇若涂脂，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而那绿衣少年样貌更是奇特，双耳垂肩，双手过膝，一副异相倒成了其中最引人瞩目之人。

白衣美少年耷拉着脑袋，用右手支撑着，左手食指轻扣面前的书桌，双目游移在老师和几名同窗之间，最后落在了绿衣少年身上。因为这绿衣少年正襟危坐，双目却似阖上，竟是睡着了。

“嘿，果然还是刘玄德最对我的脾气。这些《尚书》上的道理虽然不错，不过被这些纨绔子弟念来总觉好笑。哼，达官贵人，嘴上总是立论惶惶，实际做的却是另一套。老师明知如此，也别无他法。”

随即，这白衣少年想到了自身的际遇。他也出身一方贵族，但却因母亲地位卑贱，而始终在家族里抬不起头。日常衣食用度虽然不缺，但却从来没法跟奢侈的真正贵族子弟相比。此番还是父亲突然大发慈悲，让他有机会跟着当代大儒卢植念书。然而一进师门，却又感受到在家里被人看不起的滋味。左看右看，还是一身布衣的刘备最顺眼。不过他一直很好奇，听说刘备和他母亲整日卖草鞋为生，怎有机会投入卢植门下。猜来猜去，恐怕还是跟他姓刘有关，搞不好是某个家道中落的皇室宗亲。

“公孙瓒，‘无稽之言勿听’，下一句为何?”卢植突然对着白衣少年问道。

“……弗询……弗询之谋勿庸!”公孙瓒猛地一惊，回过神来，还好这句话昨晚背过。

“嗯，好。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们不能道听途说，轻信妄言，也不能刚愎自用，未征询过众人意见的谋略不能轻易采用。各位将来都是国家栋梁，甚至可能坐镇一方，日后决断之时，这些话务必谨记。”卢植颔首而道。

“先生，假如有一人，能像先生这样，无所不知，算无遗策，那么他的谋略，也须征询其他人的意见吗?”绿衣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此言一出，有些弟子不禁吱吱哂笑，心道你个卖草鞋的穷小子问这话有什么用?只怕这辈子也没有刚愎自用的机会，更不会有人给你出谋划策。

“此言差矣，老夫虽略有名望，但远远称不上无所不知、算无遗策。”卢植捻须道，“只不过，像古时周公、管仲那样的贤人偶尔也是有的，到了他们的境界，平庸之辈的萤烛之火又岂能相提并论?只是……这样的人，百年难遇，百年难遇。”

唔……刘备似乎有所顿悟，而公孙瓒对他更多了一份好奇。这时，突然一名衣着华丽的弟子轻笑道：“常言乱世出英杰，周公、管仲，皆逢乱世，方能施展大才，千古留名。如今我大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盛世之下焉有如此奇人?刘玄德真是多虑了。”

听了此言，刘备面无表情，默然不言。然而公孙瓒却对此嗤之以鼻，轻眉一挑道：“这话真像是暖房闺阁中人之言!我大汉历时已将近四百年，从来都是居安思危，方能有备无患。哪有自居盛世而志得意满的?如此大厦将顷。君不见今日庙堂之上朋党勾连，外戚弄政，百姓日益疲敝，苦不堪言。北方更有鲜卑、乌桓时常扰我边境，西北羌人，西南蛮夷，哪个不对我大汉土地虎视眈眈?国家颓唐至此，身居高位之人难辞其咎!”

“你!公孙瓒，你有何本事，竟敢口出妄言!”公孙瓒的最后两句话，显然触怒了其他父母身居高位的贵族子弟。

“哼!我有何本事?若有一日，我带甲一方，必定披荆斩棘，驱逐胡虏，生食胡虏之肉，以平边疆之患，让这些蛮夷忧我、畏我、惧我，不敢复入塞内!”

……多年之后，辽东雪原之上，一队白马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每批白马，都驮着一个头戴银盔、身披银甲之人。阳光在雪地和银甲之间反射，让人睁不开眼。

“将军，那张纯已经逃入鲜卑境内，我们捉住了他的妻子儿女。”一名军士对着一名将官模样的人说，那将官面如冠玉，样貌俊美，正是公孙瓒。

“哼，逆贼张纯，竟与乌桓首领丘力居联手，叛我大汉，罪不容赦!我们追!”

长鞭扬起，一队白马驰骋在北方雪原之上，留下深深雪痕。

两日之后，管子城内。

“将军，我们中计了。”白盔银甲的军士说。

“唔，孤军深入，反而被丘力居困于这座废城之内，是我大意了。”公孙瓒望着城外的乌桓兵说道。

“哈哈，看来这回要交待在这里了。”说话的士卒脸上毫无惧意。“将军每次打这些蛮夷都不要命，跟打仇人似的，还经常从白天打到深夜，弄得他们都不敢正面与我们交锋，只好出这样的诡计了。”另一名军士笑嘻嘻地说道。

“你们怕不怕?”公孙瓒望着手下的士兵，有些明知故问地问道。

“将军，自从我们这白马义从组建第一天起，我们就决定誓死跟随将军，到了今天哪里还需要问怕不怕?”

“跟着将军，我们到哪都愿意，大不了黄泉路上一起走。”

“好!今日大家被困此城，皆因我一时莽撞。公孙瓒感念大家这些年来随我出生入死，无以为报，只有此刻当先出城突围，为大家挡箭。众位兄弟其后若能活着回去，麻烦告知我母，就说我公孙瓒此生为大汉驱逐胡虏，平定塞外，虽死无憾!诸位，随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