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受采访的两个小时里,刘先生大概每隔五分钟就要接听一通电话,然后告知另一头:“不好意思我们还没开门,配合北京防疫,全市网吧都不能开门。”
有时他还得再补上一句:“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不好意思。”
自今年5月初开始,出于防疫需要,北京朝阳区发布通知要求各歌舞娱乐场所、网吧暂停营业。从业者们原以为这个状态最多持续到夏天开始。然而三个月过去,期间大小网吧被允许开业的时间仅仅只有三天。
八月正值暑假,这原本是网吧行业一年中的旺季,抢手的包间位置通常从上午开始就座无虚席。但如今在刘先生与彭先生合开的电竞馆里,40余个机位空无一人。
面对现状,两位老板表现得相当“佛系”。比起倒苦水诉说网吧在疫情下的经营困难,他们更愿意聊自己的故事,谈论对于这个行业的看法。
在他们看来,至少对于北京的网吧们而言,“疫情”的影响是公平的,真正左右这个行业发展方向的因素在其他地方。
“当然会有人熬不下去的,就看谁能扛下来了。”他俩显然铁了心准备扛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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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先生与彭先生的电竞馆,位于北京东站附近的一家大型商场旁。之所以叫作“电竞馆”,是因为这类网吧在“从网吧到网咖”的路子上更进了一步,继续把“高端”作为它们最大的卖点。
不同于人们对网吧的过往印象,这里的整体风格相当清爽明亮,给人的第一感觉甚至有些像学校电脑课的机房。环境变得更加舒适整洁,能吸引到的目标人群也就更大了。
有一对常来店里的年轻夫妻,彭先生就有很深的印象。他们早上送小孩去上学后,会一起来店里上网,一待就是一天,晚上小朋友放学了妈妈再去接他。
常来这里的,还有一边写代码一边玩游戏的程序员、有吃了早饭就来店里占座打魔兽的中年人,还有集体抢票的粉丝、给孩子报名的父母等等。商务拍摄或者公司团建,偶尔也会选择这里作为场地。改头换面后的网吧,不再只面向单纯的玩家。
据企查查的数据显示,目前全国登记在册的网吧相关企业共有27万家,但每年新登记的企业数量正在不断下降。新生代的网吧需要求变才可能在这片市场中立足,改名成“电竞馆”就是其中之一。
在彭先生的设想中,电竞馆是一个轻度电竞化的俱乐部的前身,称呼只是理念的体现,具体哪几个字不重要。除了一台硬件配置更好的电脑,还应该有更加完善的配套服务,才能让人愿意花费数倍于以往的费用。人们的消费需求变了,网吧的模式也得跟上才行。
除了提升电脑配置,也有些网吧看见手游崛起的风潮,尝试转型手游馆。这些手游馆一开始还是在每台电脑前配置一部高配“电竞手机”,后来更是撤去了电脑只剩下摆在支架上的手机,再看不出过去网吧的样子。
在网络上不难找到一些手游馆的照片
还有部分网吧正在力图转型成一站式娱乐场所。既然现在年轻人的线下社交,已经逐渐从网吧转移到剧本杀和密室逃脱等新的娱乐形式上,那就把这些捏合成一个整体,打不过就加入。
配合上以往网吧就在尝试融合的餐饮、酒水等服务,让客人可以在这里满足大部分娱乐需求。不论想玩什么,先来到店里准没错,也就留住了顾客。只不过这种粗暴的加法行为,需要以规模化为前提,意味着高昂的投入,他们业内也还处在尝试和观望的阶段。
只是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网吧行业求变的既有节奏。方法虽然不少,但如果无法开门营业,一切理念都是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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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明面上,北京的网吧自6月以来就基本处于停业状态。
在大众点评上,许多网吧的评论区里充斥询问何时开业的留言,大部分情况下都得不到店家的回复。
星逸电竞馆是五环外一家开业刚超过两年的年轻网吧。他家从去年8月份起就开始在抖音上发布“停业日记”,每一条视频里都是空无一人的大厅,唯二的活物只有拍摄者和一只猫。
在这家网吧身处的小巷内,周边三家店铺都已经正常营业,仅有电竞馆仍然大门紧缩。门上贴着自5月4日起暂停营业的告示。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门内的招牌还亮着灯光,却始终没有人来呼应敲门声。
白色的发光招牌非常显眼
相比之下,RANK电竞馆则是少数那些店主还积极接待着客户咨询的网吧。
从去年6月份开业至今,他们店在点评网站上显示有两百多条评论。在提问中往后连翻七八页,排着整齐队形的只有一个问题:今天网吧开门了吗?店主也尽可能回复了大部分客户的询问。
即便答案也只能是“没有”
紧闭的大门和贴在上面的停业通知,都在印证着他们久未开张的事实。如果不是接受采访,现在的他们也很少到店里来。
此前虚拟货币价格走高时,有不少网吧老板也跟着潮流,把店内闲置的机器拿去挖矿。一开始按着他们盘算的价格,这门新生意能有不少的赚头。但很快就因为虚拟货币波动的价格,以及他们对这行的不了解,发现算上设备损耗的话,其实能赚的并不多。再加上之后国家严打挖矿,就更没什么人继续了。
后来在一些城市的网吧行业里,还流行过一段时间的机器租赁。疫情隔离时如果家里没有可用的电脑,居家办公、居家上课的大人小孩都是他们的潜在客户。不过这个门路也有着售后纠纷、行情不稳定等弊端,临时补贴网吧的支出成本可以,并不是长远之计。
特别是对于那些原本就经营状况不佳,或是承担着更多房租和人力成本的网吧,压在他们身上的经济压力有时候会让他们选择铤而走险。五月时北京便有网吧因私自经营被查处,而如今也未必没有在暗中迫于生计向老顾客开放的网吧。
因私自营业和不配合防疫措施而被吊销证照的网吧
即便自身完全没有私下开店的想法,但RANK电竞馆的两位老板还是对于这样的状况抱有同情:“(一些店)已经偷开是死,不偷开也是死,那是本来就干不下去了,没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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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整个行业当下身处困境,刘先生和彭先生并不后悔自己开电竞馆的决定。
直到2019年,他们才接触到网吧这一行业。两人此前在另一家电竞馆一同上班,这家公司受到疫情影响缩小了规模,他们却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决定出来一齐创业。
“因为疫情,房租什么的其实处于低位,选址也有了更多空间,这其实就是种博弈嘛。”在此前的工作中,他们摸清了开设网吧的种种门道,也有了自己的经营理念,在他俩看来,相较于资金或是大环境问题,这才是开设电竞馆最重要的“软条件”。
在自己经营网吧这一年时间里,他们也算是成功验证了此前的经验——这家电竞馆很快就获得了稳定的客源,营收也满足了预期。
如果不是疫情加剧带来的变数,两人原先准备继续在三里屯开一家“更新、更全、铺面更大”的旗舰店。预想中的新店会更像是真正的“电竞”馆,会承办赛事,开设观战区,配置相关人员。
店内目前的五人间还是略显局促
只是这些念头暂时都被打消了。
馆内的五名员工目前因为停业全部休假在家,休息期间工资照发,暂时也没有人想走,大家都在等着开业的那天到来。
尽管现在来询问是否开店的电话络绎不绝,但两位经营者明白,一旦等到八月底开学,店里就会流失不少客源。“报复性消费”不会到来,对于他们这样过去经营状况较好的网吧,真正的损失并不是如今闭馆依旧需要支付的房租水电以及员工薪水,而是那些原本的潜在收入。
电竞馆内曾经座无虚席的场景
虽说对自己的经营理念很有信心,但他们也很明白,挤占网吧生存空间的也不只是疫情,电竞酒店、主机体验店这些娱乐相关的线下产业都被认为分散了网吧的客流。
彭先生说他们也曾考虑过开设电竞酒店与主机店的想法,为此还考察过一些店铺。在其它省份有一些做得好的电竞酒店里,甚至发展出一种“电竞青旅”的存在,房内只有床和电脑,或者单独划出一块电竞区,客人洗漱都是使用公共卫浴,也算是与社交属性的结合。
不过在彭先生眼里,电竞酒店对于北京而言其实有些水土不服。一是地租太贵,二是监管部门的执照很难办,而且电竞酒店的红火一定程度上是基于网吧关门的现状。顾客们甚至由此衍生出了“拼房文化”——几个人拼一间房只是一起上网。这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电竞酒店”的刚需不在于“酒店”,只要疫情过去了,玩家们依然会回到网吧。
小红书上的电竞酒店也算是个相对热门的题材
至于主机体验店,两位经营者则坦诚自己不是很懂主机游戏,所以只是简单在店内摆了一台PS5,只为补足生态和添些气氛。而随着周边开设了几家主机体验店,会选择来这里玩主机的玩家也更少了。
这块休息区其实看起来相当惬意
另一方面,网吧也是个地域发展相当不平衡的产业。两位经营者认为北京的网吧行业相对于成都、上海等地区颇为落后,这不仅体现在场地租金导致的性价比问题,也包括了服务理念以及专业性的欠缺。
所以在他们看来,光是做好网吧这一块就还有许多值得深耕的空间,远没有到不得不另辟蹊径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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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采访的过程中,两位经营者几次提到了“哪个男孩小时候没想过长大要开一家网吧的”。
在店开着的时候,身为80后的刘先生几乎每晚都会来自家店里玩《魔兽世界》直到凌晨;彭先生则说他总是时不时就要开监控看看店里的状况,就算是在关店的当下依然如此。
显然,这两位如今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自己的儿时愿望。
只是与此同时他们也很清楚,如今的年轻人再没有几个会像他们一样,把“开一家网吧”当作梦想了。
“就是个夕阳产业吧,我们的预期是能做好个五年,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