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心里到底哪来那么多坏心思呢?哥们儿我现在瘫在办公椅上,在思考这个问题。
你要问我为什么想这事儿,是因为前些天有个叫做《黑羊》的国产游戏发售,主题聚焦校园霸凌,我上周末简单地搓了一遍。
作为一个剧情解谜游戏,这部作品是存在挺严重的流程和叙事设计上的问题,所以目前Steam评价已经褒贬不一了。虽然游戏本身玩起来有点受苦,剧本也称不上优秀,甚至恐怖元素都完全不吓人,但这游戏其中的情绪却是结结实实戳到了我心窝里去,成功激活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褒贬不一,但让我PTSD了
“黑羊”,其实是取自社会心理学中的“黑羊效应”,简单来说就是在一个群体中,群体成员会对一名不受欢迎的成员产生厌恶与进攻性的心理倾向,从而导致那名成员遭受团体霸凌,至于不受欢迎的理由,可以是任何因素。
《黑羊》的剧情发生在1998年,主人公李向凡是个不起眼的高二学生,巧合下,他和广东来的转校生夏梦成为了朋友,但夏梦因为转校生的身份和其它复杂的原因,在某次班费丢失事件后,被多人污蔑成为了偷钱贼,自此成为了班上甚至学校里的那匹黑羊。
“小偷”是游戏剧情中群体成员为女主角夏梦赋予的标签,这便成为了夏梦不受欢迎的“理由”,有了这一次“偷钱”的污蔑,就可以合理化对于转校生这一陌生身份的偏见,并发展成为进一步的攻击行为,孤立、排挤、甚至是语言和肢体暴力,这便是黑羊效应中一段恶意的发酵。
这种堪称“标准化”的流程,对在座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各位来说,应该并不陌生。据2021年华中师范大学专项课题组的抽样调查数据显示,中小学校园欺凌事件的发生率达到了32.4%,并且由于被欺凌者事后决定隐瞒的概率达到了45.2%,校园霸凌在现实中的发生概率只高不低。
而当我想为这篇稿子搜寻几个记忆中的经典暴力案件时,却发现,就在今年年末,又发生了新“素材”,可以说,校园霸凌问题一直都在被讨论,而校园霸凌本身却又一直在发生。
今年11月,鹤壁市校园欺凌事件
转个视角,再放眼世界范围。
2021年,日本文部科学省公布的年度调查报告,归类为校园霸凌的案件共有61万多起。
2022年5月24日,美国德州校园枪击案,18岁的凶手拉莫斯曾在校内遭受关系排挤和肢体暴力,最后选择用枪支来发泄内心的情绪,射杀了21个生命。
德克萨斯尤瓦尔迪小学枪击案,凶手枪杀21人后被当场击毙
数据中停下的是冷冰冰的数字,但在这些字符背后,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本该树立自信,形成三观的阶段,内心被狠狠地摧残,开始畏惧生活,远离人际交往。同时也有更多隐藏在人群中的施暴者,踩在别人伤痕累累的尸体上,将暴力行为妆点成自己成长中的饰品,然后安然自得,头也不回头地离去,只留下一地狼藉。
从小到大,我都很难理解施暴者的思维,毕竟哥们儿是个在最傻逼的年纪帮朋友打架都下不去重手的人,所以我真的很想搞明白霸凌中的施暴者是怎么想的。
在《黑羊》中,每个施暴者似乎都有自己的“苦衷”,一切为了班集体的班长为了稳定集体情绪,决定进一步“献祭”已经成为黑羊的夏梦,作为校内混混头子的程鑫,把对夏梦的暴力当做是反抗学校管理层的第一枪,当然游戏剧情怎么样并不重要,毕竟现实中的中小学生也不可能像剧本那样,有什么坚定不移的“信念”和八百个心眼子,就我所知的一些霸凌动机,简单地有些滑稽。
我在还是个五年级小屁孩时,曾在放学路上被远处的富二代体育生指着,并大声说我准备下次去揍那个。而我在第二天从别人口中得知,理由仅仅只是“看路过的我不爽”,虽然我后来并没有真的被揍,但那句轻蔑的威胁却烙印在我脑子里直到现在。
同样在小学时,仅仅只是因为反驳了一句话,就被班上的体育委员钳住双手折弯手指,并当着众人的面贬低我的一切。
我的一个哥们儿在高中时由于家庭原因转学去了外地,高中三年都被班级同学排挤,有人用普通话与他对话还会被别人阴阳怪气,他在毕业后才了解到,是因为他的外省人身份,从而在一些小事上与他们的观念不同,然后就此被认为是刺头,不像好人。
像这样的案例,我的身边还有很多,而有关霸凌的网络上的自述、媒体的采访报道,起因大都也是这样,黑色幽默一般地单纯。毕竟你要说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能有什么深谋远虑的坏心思呢?压根儿就没有这种心智,但这也正是令人感到万分恐惧的原因:
恶意竟能如此简单地被引出。
《黑羊》中有这么一句台词:“学校就是个微型社会。”这是一句已经被说烂的,还有些中二的土话。
但事实上,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还真是在学校中学习了“社交恐怖”的第一课,认识到何为“恶意”。即使我的被霸凌经历只能算一个“轻症患者”,但到了已经工作的现在,仍然记得当初的羞愧,并经历了相当长时间的自我怀疑,而那些遭受过严重肢体与言语霸凌的“黑羊”,我甚至不配去共情。
曾经的我是愤怒的,我觉得施暴者一定存在某种共性,他们一定都是缺乏共情能力的恶人,学不会尊重别的个体与规则,唯有自上而下的重罚才有可能改变。
但事实呢?我见过霸凌者在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甚至引发过暴力犯罪,但家里动用关系让他脱了罪,逃往别的城市销声匿迹。
我也见过黑羊面前的霸凌者在老师面前是完美学生,才貌双全,走的优秀学生模板,一路高歌猛进成为人生赢家。
也有的霸凌者隐入了白羊群中,就像你我一样,为烟火通明,柴米油盐奔波,将过去封存在了过去。
《非自然死亡》第七集,“黑羊”决定以死控诉欺凌者
而另一方面,也并非每个黑羊都是“完美受害者”,他们或许做错了事,或许拥有让人难以忍受的缺点,当霸凌发生时,也有不少声音认为黑羊“不值得同情。”
恶意很简单,甚至完全不需要理由,但人和群体的情况则是复杂的,在拥有无数可能性的组合中,却又遵循着规则按部就班运行。每个学生都在不同的环境中成长,父母的性格,家庭条件的差异,社会价值观的导向,塑造一个人的因素,永远无法被完全掌握,只要存在差异,就一定会滋生恶意。这就是为什么校园霸凌从来都被定性为社会问题,而非教育问题。
在地球另一边的欧洲,数百年来有数不清的天主教信众,穿越法国的莱昂、布尔戈斯,带着圣经来到西班牙的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前往大教堂。他们诵读着同样的祷词,历经同样的仪式,来完成独属于自己的朝圣之路。如果将“朝圣”这一行为的宗教性质剥离开,从世俗的角度而言,它其实是一种族群的认同。
最受欢迎的朝圣路线之一:Camino de Santiago
竞争与协同,是写在人类基因深处的本能,与陌生竞争,与熟悉协同,将陌生视为敌对者,将熟悉视为结伴者,才能提高生存的概率。人类建立文明的时间过短,还不足以将生物本能完全淘汰,这就造成了几乎所有有助于文明发展的“道德”,都需要在后天学习。
对于还没能完成社会性学习的青少年来说,恶意的滋生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我们必须要继续完善法律法规,提高早期的素质道德教育,才能尽可能地减少校园霸凌的情况,值得庆幸的是,我国《未成年人保护法》也已经迎来修订,针对未成年人暴力犯罪,实施犯罪的监护人惩罚等方面都作出了改进,或许,未来的情况会更好一些。
新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已于去年6月开始实行
写到这儿,我关上电脑,提包走出了办公室。
打开手机,小区楼栋的微信群又开始了另一轮争吵,6楼的住户发了两屏幕的脏话,威胁一定要找出在东窗侧泼水的人。
办公室楼下正排着老年疫苗的队伍,一个看起来年过五旬的大爷正对着一旁的工作人员破口大骂,他觉得工作人员没有协调好两支队伍的人数,让另一支等待太久。
说起来,学校确实就是个微型的社会。
所以不得不说的是,校园霸凌,确实能够成为国产恐怖游戏的绝佳题材,它带来的心理学恐怖效果,就如同鬼怪、杀人狂等经典恐怖题材一样,那是一种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对即将被纯粹的恶意完全淹没的深层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