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年广九的人生终点往回看，“傻子”的称呼贯穿了他的一生。
文｜《中国企业家》记者 姚赟
编辑｜马吉英
头图来源｜视觉中国
“中国第一商贩”的传奇人生，画上了句号。
据大皖新闻报道，从年广九亲属处获悉，年广九于2023年1月11日14时在芜湖逝世，享年84岁。
“年广九先生治丧委员会”的讣告显示：“年广九，1940年1月17日出生，安徽怀远人。其出身贫苦，一生从事瓜子生意，饱受磨难，几度沉浮。但他迎难而上，创出深受消费者喜爱的著名品牌‘傻子瓜子’。”据介绍，遵照年广九的遗愿，丧事从简，仅在芜湖市傻子瓜子总公司设置简易灵堂，供亲朋好友追思，1月15日上午10时在回然园举行遗体告别仪式。
在年广九的传奇人生中，有许多标签，“傻子瓜子”创始人、“中国第一商贩”、改革开放后的第一代民营企业家、中国民营经济筚路蓝缕的见证者……
诸多标签中，“傻子”这个看起来不太友好的称号，也让他欣然接受。
“就是你买我的瓜子，我抓一把给你，你买一毛钱，抓一把给我，多亏啊。你不是真傻，傻兮兮的吗，人家讲真是傻子。这样子外号就出去了，就叫傻子瓜子。以后在1980年当中，我就招牌打的傻子瓜子。”年广九曾介绍这个称号的来源。当被问及，面对这个不太友好的称号是否会不开心时，年广九表示，“这个名字蛮好的，傻里傻气的好啊。”
站在年广九的人生终点往回看，“傻子”的称呼贯穿了他的一生。知名媒体人吴晓波与年广九有过两面之缘，在吴晓波看来，“老年此生，糊糊涂涂地来，明明白白地走，值的。”
“傻子”年广九
2019年，已经耄耋之年的年广九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打了领带、穿了西装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往后梳着。当主持人问他要名片时，他熟练掏出，介绍起这张新的名片，“儿子给做的，现在退到二线了，当顾问了。”新名片上，手机号多年未变，加了二维码以及紧急联系方式。
他曾住在老店的大楼之中，这栋楼共3层，坐落在当地人流量最大的街区之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修：一楼门头，红底白字的大条幅上写着“傻子瓜子”四个字，门是老式的卷门，每次开门关门需要人工推拉，楼体外则是白色的瓷砖和蓝色的玻璃，让人秒回80年代。
据大皖新闻1月12日报道，年广九的儿子年金龙在接受采访时称，年广九在这里是“租住”，两年前租期到了，年广九“便放手生意上的事情，住到了儿子年金龙家里”。
但在2019年接受《鲁豫有约》的采访时，年广九称这栋楼是花了96万元从银行处买得。镜头里，老人一层一层地介绍：一楼是卖货的店铺，而后是仓库，再往上走便是年广九的住所，做饭、吃饭、睡觉都在这里，“简单得很”。年广九大方展示他的卧室，“当一个父亲的儿子多，就要朴素给他们看看，这样他们才能懂得这个道理。”
来源：《鲁豫有约》视频截图
年广九的房间很朴素，除了一幅写着“寿”字的字画，基本没有什么特别的装修，甚至掉漆的门上用胶带粘了下，还用笔写着“推”字。房间内看起来新一点的，就是一个监控显示屏，画面里是仓库和一楼店铺的实时情况。年广九解释：“他们要请个保安，当然我住在这里，要省这一年两万多块钱、三万块钱。”
面对这样的居住情况，很难想象主人是一家全国知名老牌企业的创始人。
1940年，年广九出生于安徽省怀远县找郢乡胡疃年庄，后来随家人逃荒要饭到芜湖定居。由于家境贫寒，年幼时期年广九就开始四处奔忙，帮着家里一起做小生意。上世纪60年代，年广九因贩卖板栗和水果，两次各以“投机倒把”和“牛鬼蛇神”之名而入狱。
出狱后，因为看到卖瓜子的收益远高于卖水果，年广九开始跟着隔壁一个炒货师傅学习炒瓜子。1972年，年广九开始将注意力放在了瓜子行业中。因为年广九的钻研，使得当时他炒出来的瓜子，一下子得到了极好的市场反应。
据了解，上个世纪70年代末，“万元户”还十分罕见。而当时就有消息称，年广九凭卖瓜子赚取上百万元。年广九也在后来的采访中提到，当时收到的钱都是用麻袋装的，里边都是几毛几分的钱。
然而，直到2019年，年广九的儿子一家也还没有购买商品房，一家住在安置房里。不能买房是因为年广九不允许：“你晓得一个房子够住就行了，一个人要想齐家，要有艰苦朴素的精神。另外，还有一个是资金的问题，这个钱要周转，资金是我们的心脏，你有强大的资金，就有强大的市场。”
备受争议，几度沉浮
年广九没什么文化，曾经一度只会5个字，分别是“年广九”和“同一”。而这个目不识丁的“小贩”，却成为改革开放的标杆之一。
由于他炒出来的瓜子非常好吃，“傻子”的生意越来越兴旺，一天可以卖出两三千斤，他便请来一些无业青年当帮手，当时雇佣了12个员工。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三篇第九章《剩余价值率和剩余价值量》中明确划分了“小业主”与“资本家”的界线。按马克思的计算，在当时(19世纪中叶)，雇工8人以下，自己也和工人一样直接参加生产过程的，是“介于资本家和工人之间的中间人物” ，也就是小业主；而超过8人，则开始“占有工人的剩余价值”，是为资本家。
按照“七上八下”的理论，年广九的剥削性质是毋庸置疑的。“傻子”无意中成了理论上的“资本家”。“安徽出了一个叫年广九的资本家”、“年广九是剥削分子”的流言顿时传遍安徽。
那么，这个小商贩究竟算不算剥削，算不算资本家？于是，一场带有浓烈意识形态特征的大辩论开始了。这场大辩论一直持续到1982年，当时瓜子工厂已经雇工105人，日产瓜子9000公斤。但是关于“个体户到底雇几个人算是剥削”的争论却还尘埃未定。
最后邓小平一锤定音，在一次会议上， 他建议对私营企业采取“看一看”的方针，当时便举到了年广九的例子。
《邓小平文选》第三卷注释第43条，这样解释“傻子瓜子”：指安徽省芜湖市的一家个体户，他雇工经营，制作和销售瓜子，称为“傻子瓜子”，得以致富。
来源：视觉中国
据公开报道，邓小平一共三次提到这个安徽“傻子”。第一次是1982年，第二次是1987年。到1992年南方谈话期间，邓小平第三次提及年广九。
1986年春节前，傻子瓜子公司在全国率先搞起有奖销售，并以一辆上海牌轿车作为头等奖，三个月实现利润100万元，但好景不长，中央下文停止一切有奖销售活动，年广九阵脚大乱，公司血本无归。1989年9月，年广九因贪污、挪用公款、流氓三个罪名被安徽省芜湖市新芜区人民检察院正式逮捕。
1990年6月，芜湖市人民检察院以贪污、挪用公款、流氓罪向芜湖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指控年广九从1985年元月到1987年10月担任芜湖市傻子瓜子公司经理职务期间，采用收款不入账、借款出差不结账以及动用公款购买高档家具和家用电器归自己使用的方式贪污公款43800元；1985年10月至1986年2月期间，利用职务之便，擅自将公司价值238956元的瓜子给其长子年金保经营，使公司蒙受直接经济损失5万元；起诉书还指控年广九从1980年至1987年间具有“以金钱为诱饵，以介绍和解决工作为由，以谈恋爱为幌子，先后奸污六名女青年和四名已婚妇女，并造成严重后果”的流氓犯罪行为。
年广九基本不识字，看不懂按会计制度制作的规范账本，于是企业里的财务自是一本糊涂账。他说：我只要知道进腰包多少钱，出腰包多少钱就行了。
这个案子拖了两年，1991年5月，芜湖市中院判决，年广九的经济问题不成立，却因犯有流氓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后来年广九对外描述了其中的细节，在法院调查中，法官问他：你是否以解决工作为名，奸污过10名女员工？他回答：不是10个，是12个。他对记者说：“你给我凑足大满贯，我不如给你凑一打。”1992年，邓小平在南方点了他的名字，一个月后他被无罪释放。
对于这些坎坷磨难和后来的成就，耄耋之年的年广九并没有将原因归结于自己。当时有记者提到这种经历、成就和他敢干敢做胆子大的关系时，年广九表示：“因为百花齐放，人人要站出来，改革没人站出来，那怎么改革呢？一个不识字的苦孩子，能让我走的完整，（我们党和国家）很了不得的。”
“只要有双手，就有快乐”
曾标志着食品加工工业强势登场的“傻子瓜子”，在不断变革的浪潮中，成了需要被变革的对象——“消失的傻子瓜子”相关话题，曾引发众人的回忆和讨论。
现如今，安徽已经成为炒货行业的重要产业带之一。行业头部企业“洽洽食品”，其瓜子产品已经占据行业份额四到五成，同时部分成熟市场的产品渗透率达到 70%左右。而同样来自安徽的“三只松鼠”，也已经成为电商时代的代表。
2000年，洽洽食品以超过当年利润的花费，在央视投放广告，推出红色牛皮纸包装的瓜子。在这样营销推动下，洽洽快速占领了消费者的心智，当年收入迅速达到1亿元，次年销售额达到4亿元。
2010年移动互联网强势而来，淘宝、京东等电商平台快速发展，电商也成为企业必争的渠道之一。开源证券的数据显示，我国零食行业线上销售额占比从2016年的7.4%提升至2021年的14.7%。而三只松鼠也趁势崛起，成为年轻消费者购买坚果品牌的首选。
“从2021年的快消品竞争格局来看，行业再次从概念之争转为渠道之争，我认为这已然成为快消品尤其是饮品竞争态势的循环，每过一段时间，会有一家公司率先提出一个新的产品概念并获得大批消费者的追捧。但由于快消行业本身低门槛，且没有所谓的技术壁垒，很多公司也会推出类似的竞品抢夺市场，最终演变为企业之间的渠道之争。尤其在传统线下渠道，更为考验的是终端市场的动销和分销能力。”中国食品产业分析师朱丹蓬曾表示。
不怎么识字的年广九除了坚持着简单、朴素的生活方式，还一直坚持着最简单的经营理念。瓜子、炒货、零食行业的渠道变革已经经历多轮，而“傻子瓜子”依旧在坚持原有的模式。
来源：视觉中国
“为什么瓜子（行业）当中这么大的竞争，为什么竞争不倒我？”年广九自信地反问采访他的记者。“我总的一条观念，不许搞网络、不许到超市。超市就是你的钱给它做事。那我自己有那个钱，图啥呢？”2019年时，年广九表示，傻子瓜子已有2980家门店，都在盈利状态。
经商60多年的年广九，站在20多年的老店内，如如不动，仿佛外界再怎么变化，都无法改变他的坚持，而周边来来去去的企业甚至成为他这种坚持的印证。
《鲁豫有约》的采访中，年广九站在总店一楼的店铺，和鲁豫介绍自己的商业经验，画风一转，讲起了对面的一家店，“对面有一家炒货店叫小邢板栗，3年时间快速起来，最后垮得比哪个都惨，招牌商标卖了，挣的钱是不少，3年挣了个把亿。”
让傻子瓜子“不搞网络、不到超市”的年广九，也有自己的战略规划，就是走出去占领各国市场，而卖到美国的开心果，令年广九感到自豪：“我们自家投产的，自家种出来的东西，这是我们头一个走出大门（的产品）。市场很大，只要有双手，就有快乐。”
参考资料：
《中国商贩年广九》，南风窗，冯平、袁泉
《“傻子瓜子”被宣判缓刑，年广九贪污、挪用公款、流氓案辩护记》，中国律师，谢国平
《“傻子瓜子”创始人年广九逝世 “中国第一商贩”跌宕起伏的一生》，大皖新闻
《雇工是怎样获得“准生证”的》，炎黄春秋，徐庆全
《“中国第一商贩”年广九》，《鲁豫有约》
《年广九：被“嫌弃”的暴发户的一生》，吴晓波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