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伊斯托利亚】
1969年初秋,中国甘肃省武威县的公社社员在雷台地区挖防空洞时,意外地发现了一处墓葬,墓室内有许多青铜器物。这些文物于次年被甘肃省博物馆收藏,其中就有一件青铜马。
1971年郭沫若访问兰州,见到了这件青铜马,将其命名为“马踏飞燕”,这个传神的名字一时传遍大江南北,随后“马踏飞燕”的形象也出现在各大教科书中。
“马踏飞燕”一名虽然传神,但是也引发了一些争议,有人认为奔马脚下踩着的并不是飞燕,很有可能是飞鹰,因为鸟尾并没有如燕子一般分叉,故此后来索性将之命名为“铜奔马”。
沉寂许久后,近日,随着甘肃省博物馆的铜奔马文创玩偶发布,这件文物再次走进大众的视野。
凭借丑萌造型出圈的“马踏飞燕”
“天马”出行
由于铜奔马发现的时候,我国的考古技术远不如今日发达,加之当时最先接触到文物的是施工的工人,在没有考古技术指导的情况下,包括铜奔马在内的一批文物长时间被堆放在库房中,造成文物保护不及时的情况,这也给铜奔马的身份认定带来了一定的困难。
铜奔马出土的区域是一座汉墓,甘肃省博物馆在后来的考古报告中认为其时间大约在东汉后期。出土之地本是张氏祖坟的封土堆,随着时间的流逝,封土堆逐渐风化,后人将之夯筑成台,供奉雷神,故称“雷台汉墓”。
考古工作者还原了铜奔马在仪仗队中的位置,认为它属于头马,带领墓葬中的仪仗,还有人认为这匹马是神马或天马。但也有学者不同意考古报告的结论,认为铜奔马可能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文物。铜奔马主人为前凉第四位统治者张骏,此马也并非神马或天马,而是出行队伍中的普通一员,其身份为从骑,它最可能的位置是在车马队伍的右后方,而铜奔马的原型则为西域马和蒙古马杂交之后的改良马。
不论是东汉还是前凉,可以明确的一点是,铜奔马都是在当时社会尚马习俗的影响下产生的。
在甘肃省博物馆展厅内拍摄的文物铜奔马(5月13日摄)。新华社记者 陈斌 摄
自古以来,马就是重要的交通工具,为了达到事死如生的追思效果,马在中国古代的墓葬传统中也占有一席之地。“车马出行仪仗队”更是墓葬壁画和画像石的常见题材。
1981年,汉武帝茂陵附近的一号陪葬冢出土了一件鎏金的青铜马,体长75厘米、高62厘米,呈站立姿势。到这一历史时期,青铜马雕塑基本上都呈现站立姿势。但是随着汗血宝马的引进,战马的御马之术似乎也有所改良,青铜雕塑艺术能够很好地反应这种变化,西汉后期到东汉时期,墓葬内随葬的青铜马或者陶马模型,已经突破旧有模式,常常呈现昂首挺胸、抬起一只前蹄向前慢步行进的姿态,雷台汉墓中发现的铜奔马正是这种动态艺术的集大成者。
此后中国雕塑作品中对马的描绘,正如雷台汉墓的铜奔马一样,马蹄飞奔,能让人一眼看出这件艺术品想表达的是良驹飞奔的形态。
“马踏飞燕”的时代语境
从世界范围内来看,最早对马的描绘可以追溯到史前人类的古老洞穴壁画,在距今37000年前的Balzi Rossi和Chauvet洞穴中就已经有关于马的绘画。这时候的马可能还没有被驯化,没有具备后来人类赋予的相关社会功能。
现存最早的有关马拉战车的浮雕作品可以追溯到亚述人,同时代的世界范围内也有很多青铜马雕塑,比如圣马尔谷之马(Cavalli di San Marco),这是一组古希腊鎏金铜驷马雕像,原本是驷马双轮战车雕塑的一部分,其作者可能是公元前4世纪希腊雕塑家留西波斯。不过虽然这组雕塑被称为青铜,但这组雕塑的铜纯度并不高。从外形来看,希腊雕塑的马匹以写实为主,而非写意,肌肉线条流畅,甚至马腿上紧绷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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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时期的希腊雕塑家菲迪亚斯也曾经在帕特农神庙的山墙上雕刻了马的形象,以庆祝马拉松战役的胜利,马匹的肌肉和血管十分清晰,这种近乎于解剖学的技法一定程度上被罗马人继承,对后来西方的艺术也起到了一定启发作用。
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保存着尼禄的青铜骑马雕像,古罗马朱里亚·克劳狄王朝时代的卡尔托切托·佩尔戈拉的镀金铜像中也有马的形象,这一时期的青铜马基本上都是以真实比例出现的,而欧洲几乎所有的大型青铜马作品都是以失蜡法铸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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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古典时期也存在不少小型的青铜马雕塑,基本上以站立为主,尤其是作为墓葬随葬品的青铜马,因为四足落地能够增加雕塑的稳定性,降低制作成本。不过古希腊神话中有与“马踏飞燕”类似的故事,希腊的飞马帕加索斯便是长出了一对翅膀,甚至能够御风飞翔,从这一点来看,东西方对于如何表现马的速度具有一致性,不过这一形象很少以青铜雕塑的方式出现,仅仅在钱币上有所保留。
随着亚历山大东征,东西方文明不断发生碰撞,以马为主题的艺术品也在连接地中海和印度洋的贸易路线上广泛传播。考古学家在阿拉伯西南部被发现了一匹青铜马,从马身上的装饰来看,这可能属于一个雕像群,一位帝国精英人物御马前行,拉起缰绳,青铜马的前蹄抬起,颇有后来拿破仑御马图的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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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早在18世纪就有考古学家在塔吉克斯坦发现一批波斯王朝时期的考古墓葬,其中有大量的马车陪葬和雕刻艺术品,被称为奥克瑟斯宝藏,而黄金马车是其中最为著名的藏品之一。
车辆由四匹黄金战马拉曳,四匹马的躯体肌肉发达,为垂头状。附近穆尔加布河古三角洲的马尔古什古国都城的陵墓中也发现并出土了青铜马车,甚至还有祭祀殉葬马匹的墓地。在阿富汗国家博物馆所藏的阿伊哈努姆遗址出土的神像中,也绘制有马车出行的图案。这件器物是希腊-巴克特利亚式风格,可见其是由亚历山大东征之后传入中亚地区的。
艺术的传播
在中亚,费尔干纳地区也出土了较多公元前2世纪,也就是与中国汉武帝时期同时代的与马相关的文物,比如铜钱上马的图像,这些铜马前蹄奋起,肌肉发达。有学者认为这是古代主要驯养在土库曼斯坦旁边阿哈尔绿洲的马,这里水草充足,马匹十分有名,传说中张骞曾经到过这里。
在美国华盛顿塞克勒美术馆收藏了一件绘有车马骑行的波斯银盘,其中的马匹肌肉发达呈飞驰状,十分灵动。这是一件大约制作于萨珊波斯时期的器物,时间与雷台墓中的铜奔马接近,其造型也有相似之处,尤其是马鬃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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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青铜马的造型艺术遍布在整个欧亚大陆,造型整体上从呆板立姿到动态飞奔,只不过西方对于青铜马雕塑的审美追求越来越趋向于写实,比例也趋近真实的马匹大小,而中国的审美逐渐趋向写意,追求更加流畅的线条和动态美。
从公元前1千年左右开始,欧洲的多瑙河下游平原到俄罗斯南部平原,哈萨克草原,一直到中国的蒙古高原都是以游牧生活为主。这一时期的青铜文化也沿着这条游牧带发展。“马踏飞燕”正好位于这条传播带上,其骏马形象,以及马车的仪仗队都可以看到与欧亚草原上游牧民族青铜艺术造型相似的影子。
欧亚大陆的考古工作出土了大量古代青铜马雕塑,这不仅与青铜铸造技法的发展相关,最主要的原因是马本身的特殊性——不管是沿着丝绸之路的贸易活动,还是战争的需求,马在古代社会中的地位都十分重要。
加之欧亚草原也是马匹驯养的发源地,这进一步促进了以马为塑和以马入画的风尚。而这些重要的雕塑作品流传至今,也能够为我们了解古代历史提供侧面材料,尤其是以写实风格为主的作品,甚至可以帮助考古学家分析马匹的种类,了解马术的发展,进而了解不同文明之间的互动与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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