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安的球馆坐落在北京东南的丰台区。
这是闫安和方博选择退出国家队之后的心血,然而这家球馆筹备了一年多,开业伊始便遭遇了北京疫情,直到最近才开始恢复正常营业。一起暂停的还有闫安原本要参加的国内联赛。
29岁的他依然保持训练的状态,有时在自己球馆,有时在先农坛体校。疫情让退出国家队之后的规划变得有些含糊,但继续打球这件事儿在闫安心里是坚定的,清晰的。
撰文/晓甜
“大家好,我是闫安。我是前国家乒乓球队队员,也是孩儿他爸。”
在被要求对着摄像机表明身份的时候,身处自己球馆的闫安脱口而出的第一身份仍是国乒队员,虽然是前队员。
相较于名声鼎沸的国乒主力队员们,闫安似乎没有那么红——他比马龙小几岁,又长樊振东几岁,在国乒激烈的人才代际交替中,处在不那么有利的位置。
从进入国家队的时间来算,闫安的主要竞争对手是马龙张继科许昕,但在三剑客牢牢守住国乒一切荣誉的时代,闫安、方博和周雨常常被冠上“小三剑客”的名声。而当三剑客逐渐开始退出国家队舞台时,樊振东王楚钦这些年轻一代又打了上来。
有球迷给闫安这一代球员算过一笔账,即1992-1995年出生的所有国乒球员中,只有陈梦一人大获成功,其他球员或多或少都有职业生涯的遗憾之处。
小三剑客之中,只有方博在2015年的乒乓球世界杯团体赛中拿到过世界冠军,“世界冠军”这一头衔则成为了闫安国家队生涯中永远的遗憾。
他曾经有机会拿到世界冠军,2013年世乒赛男子1/4决赛,20岁的闫安与30岁的王皓正面交锋。在前两局打成2-2的关键时刻,第五局闫安一度7-3占据比赛的主动权,这时王皓的大赛经验发挥作用,而闫安则为自己太想赢太焦虑的心境付出的代价。
闫安称这场比赛是自己职业生涯的转折点,因为“那年本来有很多机会去参加一些男单的比赛,后来也输了一些外战,对我自己的信心造成一些打击,也包括在队里的排位上,就自然会靠后一点。”
闫安的父亲也对2012和2013年的闫安没能拿到世界冠军感到遗憾,这甚至成为老爷子“一生的遗憾”,作为带出过马龙、丁宁的北京队老教练,闫安的父亲在闫安身上倾注了最多的心血,他说那两年闫安在国内具有前三的实力,是“天才的杀手”,所有国内顶尖的球员都败在过他的手下。
但就是差男子单打世界冠军这临门一脚,那年国际乒联巡回赛总决赛的前几天,闫安跟着美国来的体能师进行高强度的体能训练然后扭伤了脚,导致他无法在总决赛发挥全部实力。这让他失去了与他最近的世界冠军头衔。
20岁本当是一个球员的黄金时段的开始,但闫安却在那年就明白自己已经在竞争中错失优势。在采访中,他无不遗憾的说那几年他曾与樊振东有过一段短暂的竞争,但无奈樊振东成绩越来越好,慢慢拉开了与自己的差距。
随后的日子里追赶的过程中,他发现前面的人就像高山,自己怎么跑都到不了山顶。
如果金字塔尖仅允许站上三个人,那第四个人该怎么办呢?
到了去年,闫安、方博和周雨同一天宣布退出国家队,闫安坦诚自己的初心是想更多的陪伴家人,但退队时确实已经没有了竞争主力的机会,与其还要跟着球队四处奔波,不如回归家庭,尤其是去年升级当爸之后,闫安想有更多的时间陪着孩子一起成长。
没拿过三大赛的冠军遗憾吗?太遗憾了。
在闫安的国手生涯里,他也曾在瑞典公开赛决赛击败樊振东拿到过巡回赛的男单冠军。但对于一个乒乓球国手而言,三大赛单打冠军是走进国家队训练场那一刻起的最高追求。
闫安还记得自己刚被通知入选国家队的时候。那天他在北京队的大院里,跟马龙比比划划下象棋,闫爸爸满带着笑意来告诉自己,你被调进国家队二队了。
这是闫安极少见到的场面,通常情况下爸爸都是一个严肃的形象,尤其是作为教练的情况下,经常把小闫安训到哭。
闫安高兴的不知该作何反应,马龙率先恭喜了闫爸爸,当时闫安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世界冠军。
刚进国家队的时候,闫安的教练就告诉他一句话:进入国家队的第一天,也是你退出国家队的倒计时的第一天。
乒乓球不像其他运动,在我国乒乓球的顶尖高手太多了,在国内打不上球而远赴他乡只为一个机会的人比比皆是。
他的人生即将开启困难模式,他将面临的是国内所有专业体育项目内,最激烈的竞争。作为体育世家的孩子,闫安从小在北京队见惯了这样优胜劣汰的竞争。
闫爸爸更清楚国乒队内竞争的残酷性,但他相信闫安一定能打出来:“他是我带过的所有学生里,包括马龙、丁宁、侯英超,他的天赋绝对排在前三。”
闫爸爸相信闫安,也相信自己的眼光:“像马龙丁宁还有闫安这样的孩子,第一二年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到,他们以后的道儿很长。马龙刚进国青的时候,他是全国第23名进的,但是以他当时的那种身体条件,我就跟国青总教练说一定要重点培养他,将来肯定能打出来。”
闫爸爸觉得只要闫安肯为一件事努力,就能取得成功。他讲起闫安第一次参加北京市比赛的故事,当时闫安第二轮对上前北京市比赛的冠军,闫爸爸鼓励他:“你赢了就给你买一台PS。”
为了这台PS,闫安在场上仿佛变了个人,“我都没想到他能打过那个小孩,结果他2:0很轻松就拿下了,当时他下来跟我握手,第一句话就是‘PS到手了’。”
但真的进入国家队之后,闫安才发现这种竞争比自己预想的更残酷:“每天都要面对输赢,每天都要拷问自己有没有进步。你与每个能见到的人都存在竞争,而且所有人都在这样的一种情绪里,这种竞争是看不见但却非常真实的,所有人都付出了120%的努力。”
在这个过程中,闫安和闫爸爸也在动态的为他的职业生涯制定小目标,但眼下的比赛要如何打,打到什么名次算是完成目标,闫安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重新审视这些目标,但大目标一直没有变过——拿到世界冠军。
在与樊振东的竞争落了下风后,闫安开始了新一轮动态目标的调整:“我多少是有些不甘心的,如果太早认输放弃,那一定不是一个优秀运动员,但是我奋起直追也好,怎样尽力也好,我可能比不上马龙樊振东,但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挤到主力阵容里。”
但三剑客的巅峰期太长,直到现在马龙仍然活跃在国际赛场。而樊振东也在下一代人才更替中很快挑起大梁,更别说樊振东之下还有重点培养的王楚钦。这点从奥运男单P卡的选择就可见一斑,里约奥运的P卡是樊振东,而到了东京奥运P卡则给了王楚钦。主力阵容里难再见到29岁的闫安。
终于到了选择退队的去年,闫安决定放下这份竞争,这个“放下”的决定并不容易,距离退队已经1年过去,至今闫安仍时常梦到自己还在队里,每天早上还要跟队友们一块起床集合,然后去训练,也会梦到自己回到赛场,“梦醒之后,我还在回味梦里的比赛。”
可惜因为疫情原因,国内的联赛已经很久没有消息,无赛可打的闫安每天还会保持着一定量的训练,他只是放弃了国手的身份,并没有放弃运动生涯,他说:“我的下一个目标是粤港澳区的全运会。”
这个目标在闫爸爸看来也是可实现的,闫安才29岁,对运动员来说远不是什么高龄。
“我给他定的每一个目标他都实现了,除了最后那一步世界冠军。”在北京队时,闫安就拿过北京市的冠军;第一次参加全运会,初出茅庐的他跟丁宁搭档就一举拿下了全运会的铜牌;到国青之后,闫安也拿到过世青赛的冠军;到了成年组,他拿过国际乒联巡回赛的分站赛冠军,唯独欠缺世界杯、世乒赛或奥运会的一块金牌。
“我没跟闫安说过,但是这个是我一生里最难受的事。”闫爸爸说。
当退出国家队的那一刻,闫安就明白,自己可能连竞争世界冠军的机会也不会再有了。
“我距离我的终极目标差了一点,但我现在就跟自己说,你不可能所有东西都完美,与其纠结过往,不如收拾好心态面对往后的生活,毕竟后面的日子还长。”
闫爸爸也是同样的心态宽慰自己,他说他的床头写着座右铭:因为不完美才叫人生。直到儿子退出国家队,父子二人才有了重新团聚在一起的大段时间,闫爸爸经常来闫安的球馆转转,看见小朋友拿起球拍就高兴。
闫爸爸跟闫安讲过一些心里话:“那都已经是过去式,现在的你在爸爸心目已经是完美的了。”
但他没告诉闫安的是一个父亲的心里话:“我从来没在闫安面前表扬过他,但其实我跟很多人讲过,我有闫安这样的儿子我很自豪。做教练我带出过马龙丁宁,做父亲我培养出了闫安这么好的儿子,他已经达到了大多数人达不到的高峰。”
互联网上常常流传着一句调侃的话,大意是国乒的陪练才是高手中的高手,因为与他们直接交锋的都是最顶尖的国手,在竞争国乒主力的日子里,闫安乃至大部分国乒队员都曾充当过彼此陪练的角色。
网上有他2018年陪练许昕接发球的视频,视频中他从同一角度不断向许昕发球,而许昕则要琢磨从怎么接这一个角度的球是最佳选择,这样的训练每天都要持续好几个小时。
但正是这样枯燥的训练让闫安倍感想念,他过去2/3的人生都在队里过着这样的日子,他仍有一颗运动员的心,仍渴望赛场,仍为着比赛时刻准备着。
自容国团在1959年为中国乒乓球第一次拿下世界冠军至今,国乒拿到该荣誉的,有116人,闫安并不是这1/116,但正如闫爸爸所说,他曾在最高殿堂与最顶尖的国手竞争最高领奖台,这对任何一个运动员来说都足够骄傲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