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苏奎】
在卡拉尼克(Travis Kalanick)的领导下,手机打车巨头美国优步公司自问世以来就不缺丑闻。不过,自从丑闻缠身的卡拉尼克在2017年6月被公司董事会赶下台后,优步公司被媒体曝光确实少了很多。但今年7月10日,优步公司猛然再次成为了全球媒体的焦点。
英国《卫报》率先进行了连续报道,披露了12.4万份美国优步公司内部机密文件内容,这些文件详细记录了其联合创始人、前CEO卡拉尼克和公司高管之间的通信,时间跨度从2013年到2017年,涉及40个国家,8.3万份电子邮件、演示稿、手机和社交媒体短信等内容,存储这些资料需要18.69GB的空间。
劲爆内容实在是太多,《卫报》把获得的这些内部文件通过(ICIJ,国际调查记者联盟)分享给了媒体同行,包括全球29个国家的40多家媒体,180多名调查记者,半年后才终于消化完了这些材料。
欧美的重量级媒体都有跟进,如美国《华盛顿邮报》长篇报道了优步的黑材料,而在欧洲大陆同样吸引了媒体的广泛关注,法国阅读量最大的媒体《世界报》(Le Monde)也不厌其烦进行了深度报道。
人们或许不会惊讶于优步的任何行为,但是对于如此众多的公共人物,如政治家、学者、媒体大亨等卷入了优步的无序扩张,对于一个新兴企业凭借资本的力量短时间内织起了如此之广的关系网络,还是不能不感到惊叹,或许还有愤怒。
“优步门”
卡拉尼克“山大王”式的管理,优步“牛仔式”的经营风格,刻意违法(“我们他X的就是非法”),与全球各地监管部门关系紧张,冲突不断,这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闻。梳理这些媒体的报道,这些秘密文件吸引眼球的内容主要包括几个方面:
·通过公关公司,不遗余力地秘密打通与各国政要高层的关系,寻求有利于公司的法律政策;
·资助学者发表倾向性研究以引导舆论和政治。
如向法国著名的巴黎高等商学院经济学院(HEC Paris)Augustin Randier以及David Thesmar教授支付了10万欧元的研究经费,其他被点名的经济学家还包括巴黎第九大学经济学家Nicolas Bouzou教授,德国杜塞尔多夫大学竞争经济学Justus Haucap教授等。
德国经济研究院(DIW)也参与相关研究,甚至美国普林斯顿大学重量级劳动经济学家克鲁格Alan Krueger教授也与优步有合作(10万美元),而这些有资助的研究并没有对外披露。
在学者完成研究后,再由媒体引用学者的研究,优步则向社会强化其正面叙事:优步创造高收入工作机会、向消费者提供更便宜的交通方式。
·将媒体老板或者其他有重要影响力的大亨纳入公司战略投资者以构建利益共同体。
欧洲发行量最大的德国媒体《图片报》(Bild)老板斯普林格(Axel Springer)被拉拢成为优步公司的战略投资者,斯普林格的影响力不止在欧洲,美国的POLITICO Media Group也是其所有,旗下的Protocol是美国有相当影响力的新兴互联网消费互动媒体。
其他还包括英国《每日邮报》(The Daily Mail)老板Jonathan Harmsworth(第四代罗斯米尔子爵 Fourth Viscount Rothermere)、欧洲最大的英国商业广播集团(Global,theMedia&EntertainmentGroup)负责人Ashley Tabor-King、 意大利《新闻周刊》(L’Espresso)Carlo de Benedetti等媒体大亨,都被拉拢成为了优步的股东。甚至远在亚洲的印度时报集团也与优步结成战略合作伙伴,并参与其融资。
此外,为在法国找到靠山,卡拉尼克还亲自劝说法国有政商界极大影响力的路易威登集团(LVMH)的CEO阿尔诺(Bernard Arnault)入股优步。
·鼓动以及利用驾驶员的暴力或者用户的抗议谋取舆论以及政治优势,卡拉尼克竟然声称“暴力能保证胜利”( Violenceguarantee[s]success)。
·通过技术手段(Kill Switch,一键切断关键数据开关)阻碍司法(监管)调查等。据披露,仅从2014年11月至2015年12月,优步公司在7个国家使用了至少13次。
根据报道,这些秘密文件涉及的重要政治人物包括时任美国副总统拜登、法国经济部长马克龙、英国财政大臣奥斯本、英国前商务大臣曼德尔森、意大利前总理伦齐与贝鲁斯科尼、欧盟委员会副主席尼莉·克罗斯、爱尔兰总理恩达·肯尼、爱尔兰财政部长莫兰、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俄罗斯前经济部长赫尔曼·格列夫以及德国现总理朔尔茨等人。
2014年-2016年,优步高管与重要政治人物的会面超过100场次。这些活动自然价格不菲,据文件信息,优步公司仅在2016年一年,就投入9000万美元用于公关和政府游说。
在所有涉及的政治人物中,一些是已经下野的前政治人物,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利用旧人脉做生意,如英国前商务大臣曼德尔森,他的公关公司为优步牵线搭桥。一些属于口惠而实不至,只是逢场作戏,如奥斯本、拜登。一些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有心栽花花未成,如爱尔兰财政部长莫兰。一些甚至被优步公司所嫉恨,道不同不相为谋,如德国现总理朔尔茨。
唯有马克龙显得异常突出,他与卡拉尼克相见恨晚,与优步高管联系之密、热情之高、帮助之实,无出其右,在本国国内引起的反响也是最大的。优步内部资料泄露成为了马克龙的“优步门”。
我兜售了谎言
对于媒体披露的这些内部资料,优步公司倒是显得很坦然,公司发言人在声明中概况承认了以前犯下的“错误”,“我们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为过去的(错误)行为寻找借口,这(行为)明显偏离了我们现在的价值观”。但也表示公司在新任CEO 科斯罗萨西(Dara Khosrowshahi)的领导下,已经转变了。
显然,现在的公司高层不想纠缠过去,希望与卡拉尼克时代进行切割,但对背叛公司泄露信息的人却没有原谅,反而攻击了他的诚信。
究竟是谁掌握了这么多内部材料并将之公之于众呢?吹哨人没有躲在幕后,在《卫报》披露的第二天,他就站出来接受了公开采访,并公开了身份,那就是优步公司欧洲、中东及北非大区的公共关系部门负责人麦克甘(MacGann)。
麦克甘依然记得2014年自己就职优步第一天时的场景,当时,麦克甘正在伦敦一辆优步车内,收到了一位公司高管发来的信息:“我在上帝视角看着你。”上帝视角(Godview)是优步开发的监控乘客实时移动的工具,后来被发现多次用于监控批评他们的记者。优步高管无视隐私而无耻地卖弄公司技术的行为,使得刚刚进入公司的麦克甘隐隐不安。8年后,他对记者回忆说:“那时,我已经意识到这是一家流氓公司。”
麦克甘,图片来源:《卫报》
麦克甘舍弃纽约证券交易所的高薪工作屈尊跳槽到新兴的优步,年薪从75万美元降到16万欧元,是优步可能上市的高额回报期待支撑着他。然而,优步进入欧洲大陆市场后,出租车驾驶员与优步司机时常发生暴力冲突,公司与欧洲各地政府的矛盾也越来越激烈,欧洲各地办公室频频被警察搜查,法国内政部长卡泽纳夫(Bernard Cazeneuve)把他叫到办公室威胁要追究他个人的刑事责任,这样的局面是他入职之前无法想象的。
更令他害怕的是,欧洲的出租车司机对他恨之入骨。2015年,麦克甘在火车站被七个出租车司机追着跑。还有一次,他不幸被一群出租车司机从街上带走。优步公司不得不在2015年7月给他雇了保镖。到2016年4月,他实在扛不住压力了,正式离开了优步公司。
他只不过是到一个号称高科技的公司想多赚点钱,没想到优步公司的日子好像是在战场的一线指挥所,充满了暴力。不过,即使逃离了优步公司,他还偶尔被出租车驾驶员认出,巨大的压力下,他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这些遭遇使得他对2年多的优步工作经历进行了反思,为什么与政府关系如此紧张,为什么驾驶员与他有如此深仇大恨。他对《卫报》记者说:“正是我向政府推销了(优步服务),是我通过媒体推广(优步服务),还是我告诉大家应该改变规则,因为优步能够让(优步)司机受益,人们(优步司机)可以有更多的经济机会。”
然而,现在的他不再相信那些说辞,“当事实并非如此,我向他们兜售了谎言,如果你还不站出来并为改善人们(司机)今天的处境而做出努力(主要是指优步司机工作时间长,收入低,且不能得到传统出租车驾驶员的社会保障,这使得优步公司与优步司机的矛盾越来越尖锐),你怎么还能有清白的良心?”
此外,优步的做派也让他良心不安。他批评优步公司的文化,“愿意破坏一切规则,利用钱和权力,去影响,去摧毁”,他认为优步热衷的“幕后游戏”是极其“不公平”和“不民主”的,“他们操纵驾驶员,乘客以及政治精英,我后悔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他决定站出来揭开优步的一系列丑闻,他要“出一份力,改正犯下的错误”。去年12月,他联系了《卫报》,约定在日内瓦见面。他打开两个行李箱,拿出了里面的笔记本电脑、硬盘、iPhone和厚厚的文件。就这样,优步的秘密被公之于天下。
优步在法国碰上了钉子
法国,特别是巴黎,与优步有特殊的缘分。
2008年12月9日,卡拉尼克与坎普(Garrett Camp)一起参加了在巴黎的一个互联网年度技术会议LeWeb,两人上一年刚刚卖掉创立的公司赚了一大笔,想到这里来找找机会。那天晚上,巴黎下着雪,两人瑟瑟发抖地在街头等了好久也没有拦下一辆出租车,这使得他们萌生了要开发一个手机应用招出租车的想法。
坎普回到美国后,马上就诉诸行动,先是购买了域名UberCab.com,然后动手开发了软件原型,并且在那年夏天说服卡拉尼克也加入了进来。2010年,他们在纽约用3辆出租车进行了系统测试,5月份,在旧金山正式发布了他们的产品UberCab,一个为出租车驾驶员和乘客服务的手机应用。
他们没有忘记巴黎,那是3年前梦想诞生的地方。2011年12月,还是在冬天,优步进入了巴黎市场,这是优步的第一个海外服务城市。优步刚刚进入巴黎市场时,矛盾并不算大,他们的业务一方面是为出租车服务,另外,主要是利用已经存在的预约出租车(VTC),传统上预约出租车与出租车并没有太多的直接竞争,这是相对于出租车更为高端的游客服务。
由于出租车车满为患,城市交通及驾驶员收入受到严重影响,巴黎从1937年开始严格限制出租车的数量,政策一直持续到现在。相比1924年的约2万辆车,尽管已经过去了90多年,优步进入巴黎时却只有1.8万辆车,坎普和卡拉尼克在巴黎晚上打不到出租车应该是有很大可能的。
在发展预约出租车方面,相比纽约、伦敦等同类城市,巴黎也是慢了许多。纽约在80年代初期,伦敦在90年代末期,都分别立法发展预约出租车以弥补出租车供给的不足,但巴黎直到2009年7月才开始为预约出租车立法。仅仅2年时间,优步就进入了巴黎。由于预约出租车驾驶员需要250小时的培训,培训费用高达3000欧元左右,巴黎预约出租车市场在优步进入前仍然发展缓慢。
优步进入巴黎市场后,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合法出租车以及预约出租车都不能满足他对爆炸式发展的野心。为了破局,2014年2月,优步在巴黎推出了UberPOP,也就是利用私家车和没有取得运营资格的个人以顺风车的名义来提供低价的预约出租车服务。这大大增加了优步的竞争优势,很多私家车进入了出租车市场,抢了出租车不少生意,这自然激怒了出租车驾驶员。
法国出租车司机抗议UberPOP,图片来源:CBS视频截图
为了吸引乘客,2014年10月22日,优步在里昂甚至推出了淫秽服务“Avions de Chasse”,专门为乘客嫖娼提供服务,在推广文案中宣称“这是世界最美丽的事”。由于过于出格,这项服务很快下线,这也反映出优步为了发展可以不择手段,任何法律、道德的底线都不是约束。
面对出租车驾驶员和优步的矛盾不断失控,法国奥朗德政府反应还是很快的。就在UberPOP推出的2月,法国政府委托前国务秘书特维努(ThomasThévenoud)牵头对此进行研究,仅仅2个月,他就向内阁拿出了报告,并开始起草法律,6月提出了法律草案,10月1日,议会就通过了以他冠名的《特维努法》,这可能是全世界最快通过的网约车法律了。
执法部门也在行动。法国竞争、反欺诈与消费者保护部门(DGCCRF)在4月特维努报告提交后,立即宣布启动对UberPOP的调查,该部认为优步这项服务是打着顺风车旗号从事盈利性的预约出租车运营,是完全非法的,根据有关法律,从事这种误导性的经营活动可被罚款150万欧元。
法国警察、税务以及相关监管部门,在随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2014年底至2015年中),至少5次搜查了优步法国的办公室,包括巴黎、里昂、里尔等城市。同时,警察也在路边稽查,对参与UberPOP的司机进行执法。
但优步没有屈服,强硬坚持继续在法国运营UberPOP,同时向法国宪法法院起诉,要求对法国的网约车法进行合宪性审查。他们认为,相比于出租车,法国的网约车法对网约车实施了不成比例的限制(非法运营可能面临2年监禁和30万欧元的罚款);相比出租车,政府对网约车实施了不公平的管制,对违法行为的处罚与危害性不成比例,以及限制个人的经营自由权等。
但宪法法院仅废除了原法律规定的网约车不得按公里收费的条款(要求只能一口价收费),认为这限制了企业的经营自由权,优步的其他核心诉求则都被驳回,优步在司法上遭遇了重大挫败。
法国优步高管们明目张胆的挑衅性行为激起了更大的愤怒。2015年6月25日,巴黎的出租车驾驶员进行了规模浩大的罢工和暴力行动。26日,法国奥朗德总统对外宣称,优步不遵守法国的任何法律,UberPOP应该立即取消。内政部长卡泽纳夫要求巴黎警察局发出命令禁止UberPOP的司机从事非法运营,并立即上街执法。
更具有阻吓效果的则是直接对优步高管采取司法行动。29日,优步法国的CEO辛帕尔(Thibaud Simphal)以及优步西欧的总经理戈尔科蒂( Pierre-Dimitri Gore-Coty)两人被警察从办公室逮捕,面临最高5年刑期。
优步高管被法国指控
法国政府这些连环行动极大地震慑了优步,7月3日,优步被迫宣布下线UberPOP,也就是停止了私家车从事网约车的业务,优步在法国终于碰了钉子。
不过,好消息是,检察官手下留情,巴黎刑事法庭的法官在2016年2月22日对两名高管进行了宣判,法官认为优步对于运输市场造成了“持续的破坏”,造成了出租车驾驶员的暴力抗议,严重影响了公共秩序,对优步公司处罚款80万欧元,两名高管个人也分别处以4万和6万欧元罚款,破财免灾,两人都免于了牢狱之祸。
真正的盟友
优步在法国处境艰难,“幸运”的是,他们找到了贵人,按照优步高管的说法是“真正的盟友”(true ally),那就是时任法国经济、工业与数字化部长马克龙。据法国《世界报》对被公开的机密信息的梳理,马克龙在任短短18个月,但与优步高管有价值的通信至少17次,其中与优步CEO卡拉尼克至少有4次,联系相当紧密。
早在2007年8月,时任总统萨尔科齐委托法国经济学家阿塔利(JacquesAttali)牵头就“法国经济自由化与经济增长”撰写调查报告,马克龙是报告撰写人之一,报告认为数字化是法国经济增长的最大动力,将社会保险的责任从企业转移到个人是发展数字经济的重要条件(其实就是建议鼓励发展类似优步的依托互联网平台的零工经济)。
出租车行业的改革也写进了报告。阿塔利甚至称:“一个国家如何处理出租的问题是衡量其改革能力的关键指标”。显然,他清楚地知道出租车行业改革的难度。这份报告,也充分显示了马克龙的立场。
2014年12月他参加了LeWeb年度会议(就是2008年优步梦想诞生的那个会议),距离他就任职经济部长才刚刚3个月,彼时UberPOP争议正热,议会有关立法也在紧锣密鼓,他在会上公开反对巴黎禁止优步,并称,“我的工作不是帮助这些既得利益公司(指出租车公司),而是为局外人和创新者”,旗帜鲜明地为陷入争议的优步打气。
在政治上,马克龙这样的表态在法国政府内部显得相当突出。作为出租车的主管部门,内政部长卡泽纳夫认为优步在法律边缘的运营是西部牛仔行为,内阁总理瓦尔斯(Manuel Valls)也不太赞成优步的行为。优步内部将总理瓦尔斯打上了“坚定的反对者”的标签,甚至谴责他是“头号敌人”,并策划针对他的行动,包括计划组织优步司机戴上瓦尔斯面具和断头台道具。
除了公开的表态,最具有争议的是马克龙与优步高层之间安排了多次秘密会议和通信。就在网约车法通过的当天早上8:30, 一辆优步车停在了法国经济部门口,鱼贯下车的有优步法国的CEO辛帕尔、优步西欧总经理戈尔科蒂、优步欧洲公共部门负责人麦克甘,奥巴马总统前高级顾问与竞选负责人、现优步全球副总裁普劳夫(David Plouffe),以及CEO卡拉尼克等人,他们径直进入了马克龙办公室。1小时后,他们5人离开了经济部。
事后麦克甘这样向同事们描述了会面的情况,“会见气氛异常热烈、友好和建设性”,“太棒了,见所未见”,“很快大量零工(指优步司机)将会进入,我们将很快为此庆祝”,他最后总结道,“今天早上与马克龙的会面难以置信。总之,法国爱我们”。不过,这次会面并没有在经济部长的官方行程之中。
同样具有争议的是,马克龙可能涉嫌干涉执法部门执法。法国竞争与消费者保护部门(DGCCRF)启动调查优步后,他直接对该部门说,不要太保守地解读法律文本,并要求他们与优步多沟通。2015年,马赛警察部门向优步发出了禁止运营的命令,优步高管立即向马克龙求救,马克龙承诺会亲自去了解,经过马克龙的协调,3天后,警方就撤销了之前的禁令。马赛警察局长(Laurent Nu ñ EZ)现在已经成为马克龙总统府的高级助手,担任国家情报协调负责人,他对《世界报》记者表示,他当时没有受到任何压力。
对个案的干涉并不能真正解决优步的困境,马克龙与优步一起研究了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案,并达成了秘密协议,优步内部称之为“双赢交易”。主要内容是由马克龙设法大幅度降低合法预约出租车司机的进入门槛,满足优步在法国的快速扩张需求,优步则关闭非法的UberPOP服务。
在法国,优步除了以顺风车名义经营的非法UberPOP服务外,还有利用合法预约出租车(VTC)的UberX,但UberX服务的供给不足,司机准入的最大障碍是需要250小时的培训(出租车司机是6-9个月的培训)。
马克龙提出了两个方案,一是由优步起草改革现有法律的草案,找到愿意配合的议员,由其在议会提出修订议案,并纳入马克龙正在推进的《马克龙法》,二是在议会不能通过修正案的情况下,可以通过《马克龙法》的授权,由经济部直接发布行政规章对此修订。马克龙还向优步高层打了包票,称已经说服了总理瓦尔斯及内政部长。他提供了如此贴心的专业意见,难怪优步称其为“真正的盟友”!
2015年1月,优步很快就秘密起草了修订稿,以所谓“交钥匙”的方式将全套文件交给了议员贝洛特(Luc Belot),但该修正案最终没有能在议会通过。马克龙则兑现了承诺,在2016年初按第二套方案推进,由他本人领导的经济部直接制定行政规章绕开议会,将预约出租车司机的培训时间从250小时大幅下降到7小时,为优步在法国的发展打开了空间。但这也使得法国出租车行业继续陷入了动荡,在马克龙8月辞职后,很快议会又通过了新的法律以平衡两个行业的利益。
“优步门”拌了马克龙一个趔趄
在法国《世界报》详细曝光了马克龙与优步之间的秘密联系后,法国一片哗然。不过爱丽舍宫(法国总统府)对此回应称,“在那些年,马克龙作为经济部长,领导与涉及深刻变革的企业进行交流是很自然的,这些行业一定程度上需要祛除行政桎梏或者管制”。
7月14日,马克龙本人对此回应称,“我支持市场以一种平衡的方式开放,明天,我会做同样的事情,我的情绪没有受影响”,对于缺乏透明性的问题,则不予回应。
彼时马克龙政治上的引路人、时任法国总统奥朗德在媒体曝光后,明确向记者表示,总统府对此并不知情,也从未听说过任何交易(指与优步达成的秘密协议)。如果确实存在(交易),总统府是不知道此事的。而时任内政部长卡泽纳夫(2016任内阁总理)对媒体报道的“马克龙说服了他同意马克龙的秘密交易”一事,则表示,他从未被咨询过任何有利于优步的交易,如果议会成立调查小组,他会向官方的调查小组详细说明。
马克龙的同事、前体育部长卡内尔这样评论:“我真的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完全秘密地进行,而且与他的上司——总理的意见和交通部长的观点相反,这是事情的可怕之处。这两点结合起来是不能接受的”。
面对舆论,马克龙的前同事和领导没有替他说话,议会中的反对党自然更不会放过他。不少议员都提出成立调查委员会的建议,如议会外交国防事务委员会副主席Guillaume Gontad ,代表议会环境与国土小组发表声明,要求参议院成立调查委员会,并称这些秘密的协议是否牺牲了平台司机的利益,他们的社会权利是否受到损害,这些都要通过调查予以澄清。
参议院社会党、环保及共和党党团主席卡内尔(Patrick Kanner)则尖锐地讽刺了马克龙,“同时兼任新手说客和政府高官”,“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一个全国丑闻,但至少是一个全国事件”,并代表党团要求成立调查小组。
一位法国共产党的参议员在推特上写道,“马克龙以及他的助手与优步之间大量短信和邮件显示,马克龙不仅是一名为了国家发展的部长,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优步开发法国市场的合伙人”,“他促进了(优步)规避我们的社会法律和社会保险”。法国共产党总书记鲁塞尔(Fabien Roussel)更称其“骇人听闻”。
不屈法国党团主席帕诺(Mathilde Panot)谴责了马克龙,“这是对一个国家的掠夺”,并称马克龙同时是“奥朗德的顾问和部长,还是一个美国跨国公司的说客,其长期目标是要取消劳动法的监管”。
除了左翼,右翼也不会忘了利用这个机会。前总统候选人,法国站起来党党魁埃宁(Nicolas Dupont-Aignan)在推特上写道,“马克龙,优步的忠实支持者,作为经济部长,他保护美国公司的利益,他背叛了法国”。勒庞所在的“国民联盟”临时主席巴德拉(Jordan Bardella)也不客气地说,“马克龙的道路有其连贯性,私人利益在国家利益之上,还经常是服务外国人”。
马克龙何以如此热衷于为优步提供帮助?马克龙的同事,时任交通部长维达利斯(Alain Vidalies)有他的解释,“优步的字面意思是最重要的,这其实就是为什么优步被叫做优步。他们有一种无所不能的自我感觉,他们想完全改变运输和出行领域”,“马克龙也有无所不能的企图,他们注定要相遇。”
优步内部也有人在他们第一次会面后评论过马克龙,“马克龙对卡拉尼克的故事非常感兴趣,他觉得卡拉尼克是他自己经历的镜子,不到40岁,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马克龙欣赏卡拉尼克天马行空的牛仔风格,尽管他在政治上不可能完全复制卡拉尼克的做派,但他在可能的空间内也希望我行我素,打破政治伦理,甚至游走在法律边缘,目的高于手段,这就是他的行事原则。
6月20日,法国国民议会选举最终结果尘埃落定,总统马克龙所在的共和国前进党及其政党联盟未达到绝对多数,政府跛了脚,马克龙被迫组建了脆弱的少数党政府。
趁马克龙“优步门”的时机,7月11日,左翼不屈法国党团在议会发起了对博尔内(Elisabeth Borne)政府的不信任投票,但右翼没有加入,马克龙的少数政府赢得了信任投票,保住了脸面。“优步门”没有能够绊倒马克龙,但确实绊了他一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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