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4月13日，随着法槌落下的“咚咚”声，因为“故意杀害妻子”而在狱中被关押了11年的佘祥林掉下了眼泪。

这十一年来他不仅错过了自己的青春，还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悲愤离世、女儿辍学打工的惨状而无能为力。

回想起这三天来发生的事情，佘祥林只觉得一切都是幻梦一场。

就在三天前，佘祥林已经“去世”了十一年的妻子张在玉出现在了村民们的面前。

和她走在一起的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以及一个小男孩，三人俨然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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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丝毫没有避讳其他村民的目光，泰然自若地向曾经佘祥林和张在玉的家走去。

一时间，村子里的每个人都议论起这件事情，大家众说纷纭，猜测当年的内情。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佘祥林是被冤枉的，这十一年来他遭受过的所有痛苦都是无妄之灾。

此时的佘祥林还在为自己还有四个月就可以出狱而感到宽畅欣慰。

原本被判刑十五年的他在监狱里积极表现，给自己争取了不少减刑的机会。

这时，监狱的铁门突然被打开了，一向以铁面示人的狱警对佘祥林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表情。

佘祥林

他顿了顿，对佘祥林说：“你被冤枉了，你的妻子不是你杀的。”佘祥林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已经死去11年的张在玉怎么会在这时突然出现？

她这些年躲去了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十一年前的那桩冤案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塘惊现无名女尸，死者“丈夫”被判死刑

1994年4月11日，湖北省京山县吕冲村里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叫声瞬间唤醒了山村宁静的早晨，人们纷纷从睡梦中醒来，出门察看状况。

一开门就看见青年小方一边向村长家跑去，一边惊恐地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很快，公安民警也赶到了村里，人们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好奇地将村长家的四面墙壁都扒得满满当当。

听到小方上不接下的描述，大家大致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小方年轻，精神好，每天都起个大早去地里干活，早上他正准备去池塘边打开水闸，给地里的蔬菜浇浇水。

当他刚刚弯下腰时，赫然看见水里漂浮着一具尸体。

小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着胆子定睛一看。

那尸体已经被水泡得肿胀腐败，没了一点人样，只有身上带着碎花的衣服诉说着她是一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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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方被吓得一度失声，缓过神后才尖叫着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

办案民警被小方带去了发现尸体的池塘，将死者打捞上岸。

经过法医的初步检查，确定了死者是一个身高1.55米，年龄30岁左右的青年女性。

她的腹部有一道旧伤，头部遭受了钝器的多次狠击，这应该就是她死亡的原因。

这一切迹象都表明，该名女子并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凶杀。

但她死亡的时间至少有三个月了，加上被水浸泡多时，已经完全无法辨认她的长相。

佘祥林

警方只好在附近走访调查，看看谁家近来有女性失踪了。

此时，离吕冲村不到两里的河厂村里有一对父母正茶饭不思地寻找着自己的女儿。

他们的女儿名叫张在玉，在1月20日和女婿吵架后离家出走，至今未归。

两位老人觉得女儿虽然精神上有些问题，却一直以来都最挂念父母，绝不可能因为一时赌气而三个月都不给家里任何消息。

他们怀疑女儿已经惨遭人杀害，而嫌疑最大的就是和她发生过冲突的女婿佘祥林。

于是他们多次上门问佘祥林要人，但佘祥林却表示自己真的毫不知情，认为两人的争吵只是夫妻间正常的摩擦。

张在玉因为精神状态不好，受刺激后可能迷了路，等她恢复过来就好了。

这样的说法显然没有得到张家父母的认可，在多次上门质询无果后他们选择了报警。

但因为当时双方各执一词，却都没有实在的证据，警察也只好在佘祥林矢口否认后把此案定性为了一般失踪案。

直到在三个月后，大家不得不把这起失踪案和水面上漂浮的女尸联系在一起。

警方把张家父母及佘祥林带到了所里辨认尸体，白布一揭开，张母只看了一眼就哭晕了过去。

张父哽咽着确认死者的身高、年龄都和女儿相符，肚子上的疤痕更是说明了躺在这里的就是他们的女儿张在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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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佘祥林却指出，张在玉从来都只穿素色衣服，死者身上的花衣服显然不是张在玉的。

可就是这一句，更加加重了佘祥林杀人的嫌疑。

有人怀疑这是佘祥林为了给自己开脱而故意这样说的。

因为亲戚邻居们都证实了佘祥林和张在玉的夫妻关系非常紧张。

丈夫佘祥林平时游手好闲，尽干些吃喝嫖赌的事，对女儿也毫不过问。

妻子张在玉原本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好姑娘，就是因为受不了佘祥林和多个情人拉扯周旋而变得神经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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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当天，二人又因为佘祥林不务正业的事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从那以后，张在玉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大家眼前过了。

这样说来，佘祥林是最后一个和死者待在一起的人。

两人夫妻关系不和，事发当晚还发生过争执，佘祥林具有明确的作案动机。

加上他又是大家眼里公认的“坏人”，警方当即就把他当做了第一嫌疑人抓回了警局。

在警局里，佘祥林只觉得自己百口莫辩，着急得直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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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警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证明那个女的就是我老婆呢？”

警察觉得佘祥林是在徒劳地挣扎，但还是答到：“你拿两万块钱出来做最先进的测试就行。”

在九十年代，两万块钱简直是大家难以企及的天文数字，闻言，佘祥林也不再作声了。

最初的几日里，佘祥林什么都不愿多说，只是一遍一遍地强调着自己是被冤枉的。

佘母来到看守所看望儿子，面对着儿子形容枯槁的脸，她不敢想象儿子这几天来到底经历了什么。

一夜白头的佘祥林告诉母亲：“妈，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

佘母知道儿子虽然品性不好，但绝没有杀人的胆子。

她含泪点头，跟儿子保证自己一定会找到证据帮他洗清冤屈。

但仅仅在十多天以后，一直态度强硬的佘祥林竟然对一切指控他的罪名都供认不讳，甚至还详细地说明了自己的作案过程。

他说自己和妻子经厂里同事介绍，凑活在一起生活。

在生下女儿后，张在玉所在的机械厂倒闭了，她索性就留在家里照顾孩子，生活的重担落在了佘祥林身上，他便对妻子心生不满。

后来，随着工作的调动，夫妻俩不得不过上了两地分居的生活，佘祥林也开始在外面摘花惹草。

发展到最后，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对工作也不再上心，吃喝嫖赌样样不落，变成了别人眼中不务正业的流氓。

在案发当天，夫妻两又因为佘祥林的外遇大吵了一架。

一怒之下，佘祥林就将妻子强行抗走，锁进了田里的小棚。

这时候，妻子仍然在不停反抗，嘴里大喊大叫，但夜里大家都睡了，这一幕并没有被人发现。

情急之下，佘祥林随手捡起了一块石头，挥手向张在玉砸去，直到张在玉不再作声方才停手。

冷静下来后的佘祥林心有余悸，他跑回家里拿了一件妻子年轻时才穿的衣服，回到棚子里哆嗦着给妻子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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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确认妻子已经断气之后，他就将妻子抛尸进了离村较远的池塘里。

由此，他完成了这场激情犯罪。

得到佘祥林的证词后，荆州市中级法院开庭审理了这起案件。

听说这件事的市民们纷纷来到法院旁听宣判，希望法律严惩这个道德败坏的杀妻恶魔。

经过一整天的审理，法院最终认定佘祥林犯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死刑。

“死者”丈夫当庭翻供，案情走向扑朔迷离

站在被告席上一直沉默不语的佘祥林在听完宣判后情绪一度崩溃，当庭改口称自己没有犯罪。

佘祥林的母亲也觉得一开始还坚持自己没有犯罪的儿子突然认罪，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于是佘家人立即提出上诉，要求重审此案。

但法院却以佘祥林犯罪事实清楚的理由拒绝了佘家人的上诉。

佘母心急如焚，她知道，证明儿子清白的唯一方法就是将儿媳找出来。

她四处贴告示、问村民，用尽了各种办法去寻找儿媳妇的下落。

终于，几天后，她打听到外村的一个老太太曾经接济过疑似张在玉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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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说，当天村里来了个流浪的女人，见她衣服破破烂烂又好几天没有吃饭，自己可怜她，就留她住了两天。

两天后这个女人就离开了村子。

佘母听闻后心中大喜，连忙和见过这名女子的村民核对信息，她发现，这名女子的年龄、体态都和儿媳妇别无二致。

最关键的是，女子的精神状态并不好，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她曾在精神正常时告诉村民，她姓张，家里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女儿。

佘母求大家作证，请村长给她写一个书面证据。

知道事关人命，村长和村民们积极配合，还给证明盖上了村里的公章。

就当佘母欢天喜地地将证据呈上，以为自己可以扭转乾坤的时候，民警却把手铐戴到了她的手上。

原来是公安人员认为佘母救子心切，去弄虚作假作了伪证。

最后以妨碍公务的罪名将佘母关押了起来，判处九个月的刑期。

佘家人见此情形悲愤难耐，随即出发到了湖北省里，在省级法院提出了上诉。

湖北省高级法院接手此案，认为案情还有多处尚不明朗的地方，遂驳回了一审判决，准备开庭重审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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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母这才被释放出狱，但年老体衰的她在牢里吃尽了苦头。

加上心中积郁成疾，年仅54岁的她已经变得又聋又盲，需要被人抬出大牢。

回家后，她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就撒手人寰了。

谁都没有想到，再次开庭会让此案被拖延整整四年。

四年中经过了无数次庭审，佘祥林的心理防线早已被击溃。

最终在1998年6月15日，佘祥林被坐实了故意杀人的罪名，判处有期徒刑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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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家人没有放弃希望，再度提出上诉，却都没有等来回音。

佘祥林也被关押入狱，开始了他漫漫的监狱生涯。

算上结案前被关押的时间，十一年的时光，对于青年佘祥林来说是人生中最宝贵的光阴。

这十一年充满了佘母含恨而终的悲愤，佘祥林的其他亲人也痛不欲生。

一来他们上诉无门，就算知道张在玉尚在人世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

二来他们作为“杀人犯”的家属，每天都要被村民奚落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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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最惨的就算佘祥林的女儿佘华容，案发时，佘华容年仅六岁。

在此之前，她是个聪明可爱的小女孩，深受家人和老师的疼爱。

但随着母亲逝世、父亲入狱，她被贴上了“孤儿”、“杀人犯女儿“等等标签。

这些标签伴随了她的整个童年时期和少女时代，所有人都像躲避瘟神似的躲着她。

最要命的是，她的直系亲属都不在身边，家里的钱又全部花在了给佘祥林洗冤的过程中。

老师和学校也不给她这个风评不好的学生批助学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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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坚持读完初中后，十四岁的她被迫辍学，去社会上讨生活。

就这样，佘家彻底妻离子，分崩离析了。

十一年后“亡妻“归来，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命运和佘祥林开了一个大玩笑。

在他含冤入狱，亲人死的死、散的散后的第十一年，当年被他“杀死“的妻子回到了村里，还带回了自己的新丈夫和小儿子。

2005年3月28日，张在玉坐在派出所里为大家揭开了这个被尘封了11年的真相，“你们误会他了，他没有杀人。”

原来佘祥林没有说谎，当天两人争吵过后张在玉确实是赌气走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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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刺激的她在路上精神病发作，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她精神恍惚地走到其他村里，被好心的阿婆收留了两日。

后来她一路乞讨，跑到了山东枣庄，当地一名光棍男子将她带回了家。

两人不久后便结婚生子，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生活安定后张在玉的精神病也有所好转，她回忆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感到有些不妥，于是多次写信给娘家人。

但却因为当时的通信不发达，她的信最终都没有送到家人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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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2005年，张在玉的精神病完全好了，夫妻俩也存到了一些钱，这才回到村里来探亲。

而这时，离佘祥林被释放出狱只有仅仅四个月的时间了，2005年4月15日，佘祥林在无罪判决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谈起自己为什么会认下自己没有做过的事，佘祥林说出了自己隐藏了多年的伤痛。

“他们不想一直查案，想要快点结案好去邀功，于是就严刑逼供我。”

“十天十夜里不给我吃喝，不让我睡觉，一睡着了就用鞭子把我抽醒。”

“我说我没有做过，他们就用更多的酷刑折磨我，我身上就没有一处是好的。你说我怎么受得了，只能认了这件事。”

随即医院的医生也证实了佘祥林的说法，他的身心确实都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可能要用整个余生去弥补。

再见到张在玉，佘祥林已经麻木了，他只求张在玉和他去母亲的墓前，告诉母亲儿子没有杀人。

在母亲墓前，佘祥林终于流下了隐忍多年的泪水，直言自己对不起母亲，对不起女儿，也对不起亲戚。

他不停重复着那句：“妈，张在玉还活着，我真的没有杀人。”

佘祥林的女儿得知父亲沉冤昭雪，赶紧辞去了外地的工作，回到老家日夜陪伴在父亲身边。

希望守住这份迟到了11年的温暖，这个苦命的女孩终于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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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9月，佘祥林得到了国家赔偿的70万元补偿金。

但他早就与社会脱节，70万元也买不回他逝去的青春和失去的亲人。

法院表明，一定会严惩当年的办案人员，还佘祥林一个公道。

后记

每起冤假错案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充满血泪的悲剧，但每次平反冤假错案都是对现有法律的一个促进。

这些教训提醒着我们，使用法律武器要慎重再慎重，法律法规也需要完善再完善。

只有公正严明的司法才能让每一个公民都生活在法治社会的阳光下，过上安全、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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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司法有误，那被毁灭的就不止是受害者的家庭。

就连被一代代法律人、一代代守法公民耗尽心血建立起来的法律大厦也会被动摇根基。

所以，我们需要一起努力，正确使用法律武器，不要让它变成了伤人的利器。

-完-

作者 | 钟漫琪

编辑 | 阿琰

编辑 | 不误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