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译/观察者网 陈思佳】

“青铜牌匾上刻画的是奥巴奥霍布阿，他手中的权杖象征着权威与权力。他穿着带有褶皱和繁复刺绣的外衣，系着带有流苏的腰带，身体上画着皇家纹身（Iwu），这是贝宁公民身份的标志。”

贝宁王国青铜雕刻“奥巴奥霍布阿” （Oba Orhogbua） 图自英国伦敦霍尼曼博物馆网站

这是一件古老的青铜雕刻，展现了一位古代贝宁统治者的特征，也是非洲西部古国贝宁王国的珍贵遗产之一。然而，这件本该被珍藏在非洲的文物，却在1897年英国殖民者对贝宁王国“血腥而毁灭性”的入侵中被抢走，与成千上万的非洲文物一同流落到了西方。

直至近日，这座雕刻才得到重返故土的机会。英国伦敦霍尼曼博物馆7日宣布，同意尼日利亚政府于1月提出的要求，将72件古代贝宁王国文物归还给尼日利亚。

这是尼日利亚追索历史文物的努力取得的又一个进展。去年10月，两所英国大学归还了两座青铜器，德国政府今年7月也归还了两件文物，并承诺还会归还德国博物馆收藏的1100余件文物。

尼日利亚此次成功索回文物，可谓是该国乃至整个非洲索回文物之路上的一次重要胜利。时至今日，仍有超过90%的非洲文物掌握在西方博物馆和私人收藏者手中。

“尼日利亚的一次胜利”

据CNN报道，霍尼曼博物馆7日宣布归还的72件文物主要为黄铜祭坛装饰品、黄铜礼器、王宫钥匙和象牙制品等文物，其中还包括12块黄铜牌匾，它们是知名的贝宁青铜器的一部分，曾经装饰在古代贝宁王国的宫殿中。

这些文物来源于西非古代的贝宁王国，它位于今天的尼日利亚西南部，历史可以追溯至11世纪，是西非历史最为悠久的古国之一，以制作精美的青铜雕刻、牙雕和木刻等艺术品闻名。一些西方学者认为，贝宁雕刻的精美程度足以与希腊、罗马的雕刻作品相提并论。

资料图：古代贝宁王国地理位置示意图

贝宁王国的统治者被称为“奥巴”（Oba），其中最负盛名的是约1440年至1473年在位的埃瓦雷大帝（Ewuare the Great），他在统治期间极大扩张了贝宁王国的领土，通过削弱酋长权力巩固王权，并扩大了首都贝宁城的规模。

在葡萄牙人于15世纪末期抵达贝宁王国之后，贝宁城很快成为欧洲与非洲内陆之间重要的贸易中心，几乎主导了尼日尔三角洲西部到拉各斯的贸易，贝宁湾也因此得名。美国国家地理网站称，葡萄牙人追求贝宁王国的艺术品、黄金和象牙，贝宁则通过贸易获取大量财富。

但自19世纪开始，贝宁王国权力斗争导致的内乱致使国家走向衰落。1897年，为控制西非地区贸易并攫取土地，英国对贝宁王国发动了侵略战争。在这场“血腥而毁灭性”的入侵中，贝宁古城被英军烧毁，数千件艺术品被盗并被当作“战利品”运往英国。

这些文物中价值最高的，则是被统称为贝宁青铜器（Benin Bronzes）的千余件牌匾、雕塑、王室御用品等文物，它们被用于装饰贝宁王国的王宫。其中最知名的莫过于宫殿中的黄铜牌匾，记录着贝宁王国重要的历史事件。

今年1月，伦敦霍尼曼博物馆收到了来自尼日利亚国家博物馆和古迹委员会（NCMM）的请求，后者要求该馆归还贝宁王国的文物。在对馆内文物进行仔细的研究后，霍尼曼博物馆最终于8月7日同意了尼日利亚的要求，承诺归还72件文物。

霍尼曼博物馆收藏的贝宁王国文物之一，一支雕刻木浆 图自霍尼曼博物馆网站（下同）

展示三名贝宁王国战士的雕刻

一座展现贝宁王国牧师和军事酋长形象的雕刻

霍尼曼博物馆董事会主席伊芙·所罗门（Eve Salomon）表示，“证据清楚地显示，这些文物是通过武力获取的，外部咨询也支持我们的观点，将它们的所有权归还给尼日利亚既是道德的，也是恰当的。”

尼日利亚国家博物馆和古迹委员会总干事阿巴·蒂贾尼（Abba Tijani）对这一决定表示欢迎。他在一份声明中表示，委员会期待与霍尼曼博物馆的合作，包括探讨未来将文物租借给英国博物馆展出的可能性。

CNN称，霍尼曼博物馆的决定也被视作是尼日利亚和非洲国家的一次“胜利”，这些国家一直在努力追回西方殖民者劫掠的文物。如今这些文物大都散布在欧洲、美国和澳大利亚等地。

德国已承诺归还1100余件文物

在过去几十年里，尼日利亚政府一直高度重视文物追回工作，多次要求西方博物馆归还文物。但直到近些年，尼日利亚的努力才渐渐得到回报。

据英国路透社报道，英国阿伯丁大学和剑桥大学耶稣学院在去年10月向尼日利亚归还了两件贝宁青铜器，它们最终在今年2月回到了尼日利亚，分别是一座国王雕像和一座公鸡雕像。贝宁城为此举行了热烈的欢迎仪式。

今年2月，尼日利亚贝宁城举行仪式欢迎英国归还的两件贝宁青铜器回国 图自外媒

德国的文物归还工作也很快取得进展。据英国《卫报》7月1日报道，德国外长贝尔伯克、文化部长罗斯与尼日利亚外长祖拜鲁·达达（Zubairu Dada）、文化部长赖伊·穆罕默德（Lai Mohammed）当天在柏林签署协议，承诺将德国博物馆收藏的1100余件文物归还给尼日利亚。

根据协议，尼日利亚政府将与德国博物馆就具体归还事宜单独谈判，部分文物可能会按照保管协议的条款留在德国展出。

报道称，在7月1日的协议签字现场，德国政府向尼日利亚移交了两件贝宁青铜器，其中一件是身穿18世纪礼仪服装的古代贝宁国王雕像，另一件则是描绘了侍卫陪同国王出行场景的16世纪雕刻。一名德国外交官从英国人手中买下了这两件文物，并在1898年把它们卖给了柏林一家博物馆。

今年7月，德国向尼日利亚归还的两件贝宁文物 图自IC photo

此外，一些西方博物馆也开始考虑归还文物。CNN称，美国华盛顿特区的史密森尼博物馆非洲艺术馆已于去年11月撤下了展览中的贝宁青铜器，计划将其归还给尼日利亚政府。该馆的数据库显示，其馆藏文物中有至少38件来自古代贝宁王国，其中大半都是被英国殖民者劫掠的。

但英国《卫报》提到，大英博物馆拥有世界上最大的贝宁青铜器馆藏，该馆却一直以1963年《大英博物馆法》和1983年《遗产法》为“挡箭牌”，拒绝向尼日利亚归还900多件贝宁青铜器。

一件16至17世纪的贝宁青铜器，展现了贝宁王国奥巴及其权力的象征 图自大英博物馆网站

仍有90%的非洲文物流落在西方

在尼日利亚追索文物之路初见曙光之际，其他非洲国家似乎也取得一些成效。法新社称，法国政府在去年11月向西非的贝宁共和国归还了26件文物，它们来自贝宁共和国的前身之一达荷美王国。这些文物包括达荷美王国的宝座和雕像等。

去年10月，法国博物馆展出的即将归还的达荷美王国文物 图自新华社

然而，与西方殖民者在过去一百多年间劫掠的文物相比，非洲国家迄今为止追回的文物数量却只可谓“沧海一粟”。

今年5月，美国《外交政策》杂志专栏作者诺斯莫特·巴达莫西（Nosmot Gbadamosi）撰文指出，经过一百多年的暴力掠夺之后，欧洲和美国的博物馆已经持有了世界上数量最多的非洲文物，如比利时皇家中非博物馆藏有18万件，大英博物馆有7.3万件，美国各地博物馆里的非洲古文物数量也有5万件。

巴达莫西援引法国知名艺术史学家本尼迪克特·萨沃伊（Bénédicte Savoy）的研究结果称，尽管西方的策展人不断做出“博物馆去殖民化”的承诺，但实践过程中却想方设法找借口搪塞，或是宣称要确定文物“确实是被盗的”，或是质疑非洲博物馆是否具备保管文物的能力。

巴达莫西在《外交政策》撰文：关于非洲被盗文物的讨论在时间上被“冻结”

最为典型的例子是，尼日利亚时任文物部门负责人埃克波·埃约（Ekpo Eyo）在1972年曾向多个欧洲大使馆发函，要求永久借展一批贝宁青铜器。但该请求被时任德国普鲁士文化遗产基金会主席汉斯-吉奥格·沃密特（Hans-Georg Wormit）一口回绝，他坚称柏林的藏品都是“合法购买的”。

萨沃伊指出，沃密特完全没有提到的是，这些文物最初都是1897年英国士兵洗劫贝宁王国时抢来的。当时的西德外交部最后也拒绝了尼日利亚的请求。

1974年，联合国大会通过一项“向被掠夺的国家归还艺术品”的决议后，德国斯图加特林登博物馆时任馆长弗雷德里希·库什莫尔（Friedrich Kussmaul）就声称，非洲博物馆管理人员“几乎没受过足够的现代教育”来维护博物馆。他甚至扬言，非洲索回文物的主张“没有法律或道德基础”，“独立运动给非洲人带来了夸大的自我尊严和传统感”。

对此，萨沃伊在她的书中批评称，这些例子表明，西方博物馆相信自己的非洲藏品有助于展示所谓“普世遗产”，但他们的表态却清晰地显示，种族和文明等级观念早已渗透进他们的思想之中。

但西方博物馆的行为也一直饱受非洲和欧洲有识之士的批评。美国《纽约客》杂志称，早在1965年，贝宁作家保林·约阿希姆（Paulin Joachim）就要求西方博物馆“解放黑人神灵”。他认为，这些非洲文物“被囚禁在白人世界的冰冷宇宙中，将永远无法发挥自己的作用。”

在1966年首届世界黑人艺术节在达喀尔举行期间，欧洲的博物馆曾同意向主办方出借非洲文物，但拒绝讨论任何归还事宜。当时约阿希姆嘲讽说，西方人通过“令人眼花缭乱的诡辩术”，将自己的劫掠行为包装成了“非洲文化捍卫者”。

类似的观点得到部分欧洲学者的支持。《纽约客》称，萨沃伊在2018年的一份报告中就强调，将文物归还给非洲国家可以推动文化的发展，让文物成为“萌芽的力量”。

肯尼亚记者克里斯汀·蒙盖（Christine Mungai）2018年在卡塔尔半岛电视台发表的专栏文章也指出，那些认为非洲人没有能力或兴趣保护文物的观点也是大错特错。她举例说，在2012年马里政变引发的骚乱中，马里民众通过驴车、船只等手段从通布图（又称廷巴克图）运出一批珍贵手稿，使其免于损毁风险。

蒙盖回击了非洲文物保存在西方博物馆“更好”、“更妥善”的说辞，她认为，对于一些文物，“即使在社区中流转，即使不可避免地腐烂并被替换，这也是它们文化价值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