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李紫宸 东莞报道 凤岗镇官井头滨河北路一路向东北走到尽头就是库珀电子厂。
2022年8月4日傍晚,一场雨过后,东莞的天气依旧湿漉而炎热。库珀电子厂的院门虚掩,六张A4大小的黑字白纸挂在红色的铁门上,风吹过来纸张摇摇欲坠,连日的阴雨天气,纸上的字迹渐渐模糊。
半个月前,厂房房东向工厂发出了一份“最后通牒”,愤懑之情溢于言表:这家耳机代工厂不仅欠下几个月的房租,甚至连水电费都没有结清,工厂老板在房屋中介的眼中也成为一个“不讲信用”的人。
耳机厂关门快一个月了。当地人也没有想到,一家跨境电商遭到的整治,会让东莞十几年的耳机代工厂在一年里轰然倒下。近千名工人在悄无声息中解散,留下工厂值班室里坐着发呆的守门人。
门上的“通牒”
“最后的碟文”贴在库珀电子厂铁红的大门上。
这位房东要求,库珀电子厂在5天之内将厂房腾空并打理干净,将拖欠的租金、水电费用付清,同时将拖欠的工人工资全部付清,“如果因为欠薪造成出租方垫付损失,将报警处理,追究厂方拒不支付劳动报酬的刑事责任。”
(图一:8月4日,库珀电子厂门口)
(图二:查封库珀电子厂财产裁定书及查封财产清单)
2020年12月16日。库珀电子和房东签订了厂房租赁合同,到7月21日,库珀电子已经拖欠3个月租金,眼看着工厂连续几个月不再支付房租,同时工人在陆续地解散,房东根据合约规定,决定提前解除合同。
2022年8月4日下午6点,一位60岁开外的老人坐在厂门口的值班里发呆,厂内两栋楼已经空无一人。老人一个月前被房东雇佣来到这里守门,半个月里,他看到工人们逐渐离开,直到只剩下车间里被冻结的机器。
代理人“郑生”、“杜生”和“曾生”的电话号码,则分别贴在空置楼房的顶层和院门口的门柱上。他们来自同一家地产中介公司,过去一个月,受房东的委托,他们都在寻找新的租户。
房东“最后通牒”显然还是没有奏效。守门人说,工人的工资率先得以结算,在如今的工厂,工人权益通常率先得到保障,但直到现在,房租欠下200多万元依然没有下文。
“这几个月里,供应商有几次找上门来索要欠款。拿着喇叭喊话,也贴过横幅”,守门人说。
根据东莞市第三人民法院的贴条,东莞灿盛塑料电子制品有限公司和睿同科技有限公司分别对库珀电子申请了冻结资产,法院分别裁定查封、冻结或扣押库珀电子31万元和16万元的财产。
这一切来得有一些突然。就在去年夏天,这里的生产看起来还是井然有序,养活着近千名工人。当地人介绍,耳机厂已经做了十几年。
耳机厂老板现在在房产中介曾生的眼中是个“不讲诚信”的人。直到如今,耳机厂欠下中介的4万多块钱中介费还没有还上,此前这家耳机厂曾因一部分厂房闲置,委托中介转租。曾生听闻,耳机厂的老板欠下银行和供应商高达几千万的债务。
“一个月前,老板还曾许诺给到,如今他常用的工作电话已经无法接通,只能认了这笔烂账。供应商也在找他。”曾生愤然道。
8月10日白天,郑生接到一个咨询库珀厂房的电话,他热心给予了解答,并表示“价格还可以再谈”,同时他给客户发过去附近6个厂房待租的信息。郑生介绍,这些厂房来自不同的行业,多数都是今年空出。
但最近的行情显然不是那么好做。“去年到今年,一平米降了2、3块钱。”曾生介绍,这意味着,库珀电子正在招租的其中一栋两层厂房,一年下降了大约6万-10万元的租金。
死亡“封号”
尽管东莞人都觉得,今年上半年倒闭的企业明显比以前更多,但耳机厂的突然倒闭,还是令人有些意外。库珀电子厂门口的小卖部店主回忆,去年此时,厂里还有至少大几百个工人。
根据库珀自己一个月前发布的一份“停产结业通告”:自新冠肺炎疫情暴发至今,对全球经济贸易造成无与伦比的冲击,公司因受多家跨境电商的货款拖欠,大量成品积压在仓,造成恶性循环,国内外订单严重脱节呈断崖式下跌;近年来生产经营年年亏损,难以为继,加之战争的突然爆发,大环境的影响直接导致公司遭受极大的冲击,市场异常严峻;公司决定于2022年7月18日正式停产结业,并与全体员工正式解除劳动合同。”
一直在为这家厂房寻找转租的中介曾生介绍,库珀所言的跨境电商主要是指泽宝公司,后者是库珀的主要客户。
泽宝公司隶属于星徽股份,是一家经营电源、蓝牙音频类、小家电类和电脑手机周边等电子产品的跨境电商,星徽股份的财报显示,该电商的销售主要来自于亚马逊,后者占其应收70%以上。
根据星徽股份2021年年报介绍,“2021年,亚马逊平台政策环境发生变化,由于重组期间的不当经营,泽宝技术遭遇亚马逊封号事件,旗下RAVPower、Taotronics、VAVA、Anjou、Sable、Hootoo品牌的店铺被亚马逊暂停销售,2021年下半年业绩遭受冲击。公司成立专项应急 小组与亚马逊平台持续进行沟通、协调和申诉,同时对内部问题进行自查和整改。”
库珀电子厂的产品主要为蓝牙耳机,是泽宝该系列产品的主要供应商之一。根据星徽股份披露的数据,去年二季度该公司的蓝牙音频产品的采购量还在50.15万件,但到了三季度,采购量骤然下滑至11.09万件,到今年一季度,采购量已经缩减到仅3.27万件。不足一年的时间里,其电源、蓝牙音频、小家电和电脑周边产品全部呈现断崖式下滑。
泽宝的销售主要依赖于亚马逊平台。2021年其在亚马逊的营收近20亿元,占总营收的76.5% ,2020年营收44亿元 ,占其总营收的比例甚至高达93.4%。
“封号”几乎是一剑封喉,令库珀的大客户泽宝遭遇滑铁卢,2021年泽宝母公司星徽股份营收入 同比下降 33.74%,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净亏损高达15.24 亿元。而作为泽宝蓝牙音频的主要供应商,库珀电子则最终押上了自己的命运。
在一份交易所的问询函中,泽宝母公司表示,因封号导致该电商渠道的资金被冻结,短期内封号带来的问题还难以解决。
因封号而导致致命打击,泽宝及其供应商库珀电子只是其中一例。从2021年开始,亚马逊平台开始就合规问题对平台上的店铺进行审核与处理,其中包括不当的刷单和引诱买家等行为,数以千家中国跨境电商牵涉其中。
8月12日,问及子公司泽宝与库珀电子的具体业务联系,星徽股份未向本报予以回应。对东莞这家关系密切的代工厂,前者似乎不愿多提及。
寻找下一个厂商
库珀电子厂因倒闭而变得冷清,但门前的官井头滨河北路繁华依旧。沿着院门口往西南方向,路边一排搭着黄色露天顶棚的餐饮大排档,与路口另一侧搭着蓝色顶棚的核酸通道互相呼应。
(图三:凤岗镇官井头滨河北路)
或许与数量巨大的工厂有关,东莞具有国内城市很少能够比及的餐饮店密度,鳞次栉比的快餐店常常和各类厂房、工业品门店交织在一起。无论工厂的兴衰,便宜好吃的快餐都经久不衰,疫情也无法影响小吃的生意,有时候甚至会更好。
依然可能和工厂的夜班制度有关,东莞的快餐店常常营业到深夜甚至是凌晨。曾生陪同客户吃完夜宵后常常已是夜里12点之后,邻镇的德邦公司快递员蔡文亮则会在此时出来吃上一份炒米粉。
曾生觉得,房租下降了,但还是不好租出去。蔡文亮则觉得,今年厂房关闭的情况更普遍,这包括东莞各色各样的行业。不过,唯一的一个例外是,他看到了新能源公司越来越多,例如做电池的工厂。
和大部分工厂业务减少相应的是,蔡明亮今年的快递业务量在上半年明显变少。“国内很多地方不能发。一有疫情马上整个线就关了。前几天河南的疫情,发的荔枝都坏了,我们不得不赔钱。去年底深圳疫情,顺丰深圳也因为荔枝坏掉赔了一笔钱。”8月5日凌晨两点,蔡文亮在塘厦镇平山市场一处街角的炒粉摊,诉说近期的经历。
这个汇集了快餐、烧烤、奶茶、糖水的街角,往里走大约200米就到了平山市场,那里有一个核酸检测点。蔡文亮是这里的常客,他熟悉附近的一切,包括工厂和这个街角的小吃。
“生蚝平时一天烤50斤,碰到核酸集中检测那天就能卖到150斤。对面的奶茶店平时一天2000块,一做核酸就做到7000块一天。至于我这碗粉,平时一天炒100份,有核酸检测就200份。”蔡文亮看着手里的炒粉笑着说:“每次大规模做核酸,摊主们都很高兴。”
8月11日深夜,曾生带着一位手机玻璃厂商看了库珀其中一栋厂房的二楼,陪着吃了一顿夜宵,回到家中已经凌晨两点半。
这家厂商此时正好面临房租到期,现有的厂房太大,而眼下的业务量根本用不了这么大的面积,为节约成本,厂商决定另换厂房。不过那晚上对方最终未置可否地走了。曾生说,他接下来要继续为库珀厂房的转租寻找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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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紫宸经济观察报记者
大科创新闻部记者
长期跟踪工业、信息化领域产业政策和发展动态,重点关注钢铁、能源、通信等相关产业,相关领域上市公司以及大宗商品市场等。擅长深度、人物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