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新闻记者 吴紫翼
月18日上午9点30分,劳荣枝涉嫌故意杀人罪、抢劫罪、绑架罪上诉一案将在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第四审判法庭依法公开开庭审理。
8月16日,大象新闻记者从该案被害人小木匠的女儿处获悉,由于在一审判决中其母亲并未上诉,因此暂未收到法院的二审通知,“至于要不要去参与庭审旁听,晚上还得和哥哥商量一下。”
劳荣枝 资料图
针对此次二审开庭,小木匠女儿说,“这一天我们等了20多年,希望最终判决结果可以维持原判,让她被绳之以法,我们始终相信法律是公平公正的。”小木匠女儿表示,在其三兄妹成长中最需要父爱时,父亲却离开了他们,希望此次二审能有一个好的结果,以此告慰父亲。
此次庭审以视频的方式旁听,旁听法庭设在法院三楼第九审判法庭,共设32个旁听席位,社会公众可以在8月16日24时前通过登录“江西法院审判综合服务平台”进行申请旁听。若网上申请有剩余旁听席,将采取先到先得的方式,于开庭当日8时30分至9时15分持有效身份证件,以及核酸检测阴性证明到法院西门安检处领取。
公告截图
大象新闻此前报道,劳荣枝于1974年生于江西九江,曾为九江石油化工公司的小学教师,1994年,劳荣枝与男友法子英相恋,1996年至1999年期间,劳荣枝与法子英先后在南昌、温州、常州、合肥犯下4起绑架、抢劫、杀人案件。1999年,法子英在合肥被抓获,同年12月28日,法子英被依法执行枪决。劳荣枝逃亡20年后,于2019年11月28日在厦门落网。
2020年12月21日、22日,劳荣枝案在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庭审现场,劳荣枝多次表示自己为受害者,多次被法子英利用,在其胁迫下参与作案,并向被害人家属致歉。
劳荣枝多次表示自己为受害者
2021年9月9日,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宣判,劳荣枝被判故意杀人、抢劫、绑架罪,决定执行死刑。劳荣枝对判决结果表示不服,当庭提出上诉。
2022年4月30日,“劳荣枝故意杀人、抢劫、绑架案”在二审审理过程中,由于不可抗拒的原因”,被裁定“中止审理”。2022年6月19日,劳荣枝案二审已恢复审理。
8月16日,劳荣枝二哥劳声桥表示,将会在二审开庭前尽快赶往南昌参加庭审。
案情回顾
女魔头劳荣枝一审被判死刑 两个女人22年的命运纠葛终止
1999年6月21日,安徽省合肥市庐阳区双岗老街六支巷,来了一对年轻情侣,他们租住在一幢二层楼房里。女的叫沈林秋(劳荣枝),年轻漂亮,男的叫叶明伟(法子英),冷漠寡言。一个月后,法子英把在路边揽活的木匠陆中明带回了出租屋。此时,房间里还有一个被绑架的男子。
法子英没有给陆中明逃命的机会。遇害时,陆中明的妻子朱大红,正在距离合肥26公里的家里干农活。守寡多年的婆婆一边逗着3个孙子孙女,一边数着儿子回家的时间。只是,她再也没等到儿子叫一声“妈”。
法子英落网时,沈林秋已经逃跑。警方告诉朱大红,沈林秋真名叫劳荣枝,从此,这个名字成了朱大红心中的一根刺,一扎就是22年。
▲法子英与劳荣枝,两人相差10岁,制造了震惊全国的3起7条命案。拼版图片
2020年12月21日,劳荣枝受审。朱大红和劳荣枝第一次见面。一个在生活中苦苦挣扎已经满是沧桑,一个手染7条人命,居然还有闲情弹钢琴画画,却当庭自称无辜。
“你的心是肉长的吗?”忍了20多年的朱大红第一次声嘶力竭。
9月9日,时隔8个月后,朱大红和劳荣枝第二次见面,因犯故意杀人罪、绑架罪、抢劫罪,劳荣枝一审被判处死刑。
这一次没有过多交流,也或许将是最后一次见面。
纠葛了22年,是终结也是开始。“算是对小木匠有个交待吧,过两年我想换个轻松一点的工作,也算是新的生活。”朱大红对上游新闻(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记者说。
▲9月9日,江西南昌,劳荣枝案在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再次开庭。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时婷婷
离家
9月8日,安徽合肥双岗老街六支巷的二层小楼旁,老阿姨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一边抱怨着屋顶漏水修不好,一边对拆迁满是期待。
22年前这里发生的命案,已经逐渐被遗忘。只有2楼被锁住的铁门里,腐朽的气息还留着当年的记忆。“后来那间出租屋好多年都没再租出去过,太惨了,没人敢住。”跟着老阿姨的记忆,时间开始倒流。
1974年,劳荣枝出生在江西省九江市。20岁时她认识了改变她一生的男人法子英。1994年,劳荣枝和法子英在朋友的婚礼上相识,还是小学教师的她,被法子英的江湖气吸引。两年后,抢劫伤人后,法子英打算逃离九江,劳荣枝决定跟着法子英逃跑。
能追到劳荣枝,法子英当时有些得意。很多年后,参与过法子英案的律师俞晞回忆,离家时劳荣枝只有19岁,还是个小女孩。法子英在提到劳荣枝时曾说,她心里一直佩服敢打打杀杀的人,所以一直把法子英当做英雄,最终心甘情愿追随法子英。
在知情人看来,劳荣枝错误的价值观,已经为如今的结果埋下了悲剧的种子。
▲劳荣枝和她曾化名沈凌秋时的身份证复印件,劳荣枝曾多次化名掩盖真实身份。拼版图片
逃亡路上,他们到过深圳、南昌、温州、南京,劳荣枝坐台色诱,法子英绑架杀人,到合肥前,已手染5条人命,连3岁的孩子都没留下活口。杀人抢劫来的钱,成了他们挥霍消费的资本。
“每个月开销一到两万,抢劫杀人就是他生存的工具。劳荣枝也开始享受这样的生活。”熟悉此案的知情人说,尽管在庭审中劳荣枝一再称自己被法子英胁迫,而实际上,当时她对法子英的依赖和迷恋,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甚至几次都是她帮助法子英出谋划策。
就在这对“亡命鸳鸯”四处作案的时候,距离九江300多公里外的安徽合肥长丰县怀堂村,小木匠陆中明和妻子朱大红,正过着简单幸福的小日子。
“他是家里老三,是个手艺人,那个年代,一天工钱就能挣到30到80块。他在合肥做工,我在家里务农,照顾孩子婆婆。他善良又精明能干,每隔半个月就回家一次。我们还计划着在合肥买房子,搬到城里住。能遇到他,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朱大红说,那些年,自家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前几天,朱大红的儿子把父亲母亲年轻时的照片翻拍放在抖音上。老照片里,陆中明笑得开心,依偎在他旁边的朱大红满是幸福。一张一家四口的老照片里,陆中明还烫了卷发,戴着时髦墨镜。20多年后,儿子给这张照片起名叫“踏着梦追着风”。
“如果他还活着,以他的能力,最少也是个领队,有自己的队伍干装修挣钱。我们肯定在合肥买房了,孩子能好好上学,我也能住在大房子里享受享受。”朱大红说,如果陆中明还在,生活轨迹一定不是现在的样子。
1999年7月22日以前,朱大红和陆中明一定没有想到,会和法子英、劳荣枝产生致命的交集。
只是生活没有如果。
▲法子英与劳荣枝的边逃亡边作案的路线图。制作/上游新闻
杀人
1999年6月21日,法子英带着劳荣枝来到合肥,两人以叶伟明、沈林秋的假身份,租住了合肥市双岗虹桥小学恢复楼的一处房子。几天后,劳荣枝成了当地歌舞厅的坐台小姐,凭着过人的姿色,劳荣枝很受欢迎。找到下手目标后,两人在附近定制了一个铁笼子,准备用它来囚禁人质。“是为了避免此前作案发生人质逃脱的情况。”归案后法子英说。
找到了猎物,劳荣枝又一次使用了色诱的伎俩。同年7月22日,合肥老板殷某收到劳荣枝传呼信息,约他到双岗出租房玩。当殷某兴冲冲赶到,没想到一进门就被法子英用刀抵住了脖子,接着被绑了手脚关进铁笼中。
“意识到自己被绑架后,殷某提出给法子英30万。法子英说要是到时候不给钱,就杀了他。”陆中明代理律师刘静洁回忆,“当时殷某曾对法子英说,‘我不相信你会杀人’,而法子英则说,‘你不相信我就杀个人给你看看’。于是,法子英以修窗户为由,将在六安路路口散工聚集处,把等着揽活的小木匠陆中明带回了出租屋。
法子英曾在供述中说,杀小木匠是为了杀鸡儆猴。小木匠陆中明死在了殷某面前,殷某也没能幸免。为了掩盖杀人,法子英和劳荣枝将小木匠藏在了冰箱。1999年7月23日,法子英落网。劳荣枝逃跑。据多份卷宗显示,劳荣枝参与策划了这起杀人案的全过程,或许还杀了人。
这一年,劳荣枝只有25岁。
▲2019年12月2日,安徽合肥,当年法子英杀害小木匠陆中明的双岗虹桥小学恢复楼,20年过去,已成了危房。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时婷婷
一个月后,朱大红才得知陆中明被害的消息。“天都崩了。警方带我去停尸房的时候,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晕了过去,尸体都是用胶布粘起来的。”朱大红说,陆中明的死带给家里致命的打击,婆婆每到生日就念起儿子,眼睛哭瞎了,到去世都带着遗憾。
逢年过节,遇到难事,朱大红总是特别想陆中明。“他遇害的时候,我还不到30岁,家里3个孩子,最小的3岁。这日子怎么过?”
法子英到案后,朱大红见过他两次。“穿着黄马甲,留着小胡子。那时候年轻,到看守所时,我看到他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合肥中院开庭的时候去了好多人,休庭时,人们对他指指点点,恨不得用唾沫星淹死他,还有人让我上去抽他。到他枪决的时候,我也不敢去看。梦里梦到的都是杀人犯。”朱大红流着泪说,看到他心里只有恨。
1999年12月28日,法子英被执行枪决。劳荣枝逃逸后,朱大红手里唯一的线索,只有公安协查通报中一张劳荣枝照片。“看着柔柔弱弱的女人,怎么能这么狠的心。”朱大红想不通。
劳荣枝落网前的那些年,朱大红每年不止一次地去合肥问办案情况,劳荣枝的样貌早已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也有人劝我说,她可能早就跑到山里躲起来了,说不定都换了身份生活。可我就是相信,她一定能被抓到。”朱大红说手里握着7条人命,劳荣枝不害怕吗?
出逃
一等就是20年。
2019年11月28日,劳荣枝在厦门落网。得到消息的朱大红激动地哭了。“孩子给我看照片,问我是不是这个人,她换了发型。我说只要名字对就肯定是她。”
20年里,劳荣枝去了哪?
劳荣枝落网后,她在酒吧的同事发布了多张劳荣枝20年里的生活照。弹钢琴、养狗、画油画、在酒吧狂欢。化身“雪莉”的劳荣枝,还交了新男友。到落网时,她的同事们甚至不敢相信这个温温柔柔的女人,手上沾着7条人命。
劳荣枝曾经的同事说,劳荣枝从不和她们谈过去,还时常规劝酒吧的买酒女,不要上夜场班。
庭审中,劳荣枝称她睡不好觉,20年里她常去教堂,内心备受煎熬。但面对受害人代理律师“你弹钢琴、画画、养狗时,可曾想到过被你和法子英伤害的家庭,过着什么日子”的质问,劳荣枝却只以她也是受害者躲避问题。
庭审结束后,有网友曾留言说:“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可曾想到过手里的7条人命?”
“温柔娴静的面容下,却藏着一颗人性扭曲的心。”多名熟知当年内情的人形容劳荣枝善于伪装,靠着示弱藏了20年。
▲9月8日,在合肥至南昌的高铁列车上,回忆起22年来的经历,朱大红忍不住抹眼泪。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时婷婷
20年的逃亡,几乎没有在劳荣枝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而和她年纪相仿的朱大红,已满是沧桑。
陆中明遇害的那一年,朱大红始终不愿意相信丈夫遇害的事实。“有时候就想推开门就看到他在家里。”然而,一次推门就是一次绝望。
“有一年下雨刮大风,房子的茅草顶子都被吹跑了,孩子又小,心里真难受。想过去死,可孩子没了父亲,再没有母亲怎么活?这是陆中明交给我的任务,我得把他们抚养成人啊。”为了孩子,朱大红靠着家里的地和打零工,坚持着。
“最苦的时候,没有钱买水果,孩子从地里摘地瓜,削皮当苹果吃。我孩子懂事啊,下着大雨,五六岁的孩子,帮我推车,雨太大了,孩子就用手捂着头遮雨。”朱大红说,很多事情不能想、不能提,却忘不掉。
一个女人,两个孩子,一个在前面拉车,两个在后面推车,大雨中,女人的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小木匠陆中明的二儿子通过抖音发布了小木匠的照片,并表示一直在等待结果。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我父亲走后这20多年,所有的辛酸和苦我们都承受了。从我记事以来,我母亲特别的不容易。拉扯我们三个孩子,又上班又种田。让我记忆深刻的一次,是收割稻子的时候,别人家都用收割机而我们家只能用镰刀一把一把的割。我记得收割完的那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母亲为了不让稻谷淋湿,就去请求别人用拖拉机给我们拉回来。但是没有人理会。我母亲急了,只能跪在别人家门口求别人,我那时候就想快快长大,替我母亲分担一些。这些年,我母亲承受了太多的辛酸。她不愿意把所有的苦说出来。她只想让我们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快乐的成长。所以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太多的不容易了。我们就是母亲的希望,母亲也是我的希望。我们相互维持,我感谢母亲当年没有抛弃我们,不管条件怎么困难,她依旧扛起了所有。”陆中明去世的22年后,二儿子把这件事,做成了视频。
有人说朱大红是一个朴实又伟大的母亲。朱大红说:“我就是相信正义肯定会来的,孩子就是我的希望。”朱大红的眼里露出了光亮,和劳荣枝落网那天一样。
▲9月6日,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发布公告称,劳荣枝案将再次开庭。
结局
2020年12月21日,朱大红见到了她找了21年的女人。看着坐在被告人席的劳荣枝,朱大红心里的恨已无法用语言表达,只是坐着抹泪,关注着这个改变她一生的女人。
公诉机关指控,劳荣枝与法子英(另案处理)系情侣关系。1996年至1999年间,二人共谋且分工明确,由劳荣枝在娱乐场所做陪侍小姐(俗称“坐台”)物色有钱人为作案对象,分别在江西省南昌市、浙江省温州市、江苏省常州市、安徽省合肥市共同实施抢劫、绑架及故意杀人犯罪。案发后,劳荣枝使用“雪莉”等化名潜逃。
公诉机关认为,劳荣枝为系列犯罪主犯,犯罪手段极其残忍,犯罪后果极其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其主观恶性极深,应当承担故意杀人罪、绑架罪、抢劫罪相应刑事责任。
面对指控,劳荣枝在庭审中声泪俱下,除否认部分杀人事实外,一再强调她是受法子英胁迫。“我是他的性侵工具,也是他的赚钱工具。”劳荣枝称他经常被法子英殴打,每天都要求汇报,遭受了很多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甚至和法子英出走,也是遭到了法子英的诱骗。
“法子英会见时,只问了劳荣枝的情况。女儿和妻子都没提及。得知劳荣枝已经逃走后,把罪责几乎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参与办理法子英案件的律师说。
是心甘情愿还是受到胁迫,如今已无法考证。庭审中一再否认杀人事实,让朱大红情绪几近崩溃,她哭着质问劳荣枝:“20年里,我的苦千言万语都说不清楚。小木匠和你没有债务也没有纠纷,你们残忍地杀害他。我就想问问,你的心是肉长的吗?”
朱大红的怒问,没有让劳荣枝承认和杀害小木匠有关。但在证据面前,她的辩白和忏悔却苍白无力。
2021年9月6日,距离一审开庭8个月后,朱大红终于等到了再次开庭的消息。“8个月里,每一天都太漫长了。希望能判她死刑吧。”
9月8日一早,下了夜班的朱大红就坐上前往南昌的高铁。她说想亲耳听到劳荣枝死刑的消息。
“等了22年的正义终于到了,也算是我对陆中明有个交待。”4个小时的车程,朱大红几次想靠在座椅上睡一会,但都没睡着。“心里有事,总想,睡不着。”朱大红说,她想着如果劳荣枝判了死刑,心里压了20多年的石头就算落地了。
▲9月8日,时隔8个月后,朱大红和律师再次前往南昌,等待开庭。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时婷婷
“等这件事结束了,在等两年我退休了,孩子们能挣钱了,就想换个工作。保洁干了好几年,虽然现在一个月能挣两千多块钱,但是要熬夜,身体受不住。我想换着轻松点的工作,好好把身体弄好,不给孩子添麻烦。”朱大红说,以后还想看着孩子们成家生子。
“我还盼着房子拆迁,能换个大点的房子,给孩子结婚。其实这是我第二次出合肥,第一次是去年在南昌开庭。你看南昌周边也有好多山。”朱大红说,开完庭当天她就想回合肥,把庭审的结果告诉陆中明。
9月9日上午9点,劳荣枝案在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判,因犯故意杀人罪、绑架罪、抢劫罪,劳荣枝被判处死刑。庭审现场,劳荣枝看上去憔悴很多,直到判决结束,依然认为是受法子英胁迫。
这一刻,劳荣枝和朱大红,两个纠葛了22年的女人,终于有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