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驰、疯狂跑马圈地的互联网企业们如今正拼命猛踩刹车。8月22日，华为内网上线的一篇由华为创始人任正非签发的文章提到，全球经济将面临衰退、消费能力下降的情况，未来整个公司的方针要从追求规模转向追求利润和现金流，把“活下来”作为最主要纲领。事实上，就在过去一年，腾讯已经连续减持了6家上市公司的股份，总市值(包括京东在内)约1300亿元。
不只华为、腾讯，南都湾财社记者近日统计发现，今年以来，互联网巨头们全面收缩战线，阿里、字节跳动、百度、美团等互联网巨头2022年的对外投资数量与去年同期相比已经减少了一半。今年初，字节跳动甚至取消了战略投资部，将员工分散到各个业务条线。
“互联网巨头们在资金规模、投资数量、投资领域都更加谨慎，不再像以前一样跑马圈地。”多位业内人士在接受南都湾财社记者采访时表示，全球经济日趋下行，国内反垄断、防止资本无序扩张的监管政策之下，腾讯需要大量资金并进行股票回购，同时减持回流的资金也能用于新的赛道。
南都湾财社记者留意到，互联网企业目前投资策略也开始调整，投资重心向硬科技、医药健康、人工智能、新能源等成长型赛道倾斜，这其中腾讯仍是投资最密集的企业。
现状
互联网投资踩刹车:套现、砍掉不赚钱业务
根据腾讯最新财报披露，截至2022年6月30日，腾讯控股持有的上市公司股份的公允价值已从2021年末的9828亿元降至6019亿元。
“持股价值下降的原因一方面和市值整体缩水有关，一季度京东、美团、拼多多等上市公司的股价都出现大幅下滑，另一方面也是腾讯不断减持、出售资产的结果”，证券分析师皮海洲向南都湾财社记者表示。
南都湾财社记者留意到，自2021年底起，腾讯通过派息和交易的方式对其持股的海澜之家、京东、新加坡冬海集团、步步高、新东方、华谊兄弟等6家上市公司进行大刀阔斧的减持，总价值约1300亿元(包括京东在内)。其中对投资10年的华谊兄弟，腾讯甚至不惜亏损数亿元“割肉”出售。
对于减持海澜之家、步步高、华谊兄弟的股票，皮海洲认为，这是腾讯在撤出与自身业务关联度不高且成长性欠佳的领域，“这些企业的业务本身和腾讯没有太大联动，其中部分投资甚至有些盲目，有钱赚当然会优先卖，没得赚割肉也要卖，否则只会越套越牢。”但也有分析人士向记者指出，腾讯的资金压力并不大，还没有紧迫到需要割肉抛售的情况，“除非是投资标的业绩实在太差。”
减持新加坡冬海集团，业内更多认为是对财务性投资的正常套现。皮海洲也认为，“作为早期投资方，腾讯任何时候退出这些上市公司都能大赚一笔，在需要现金流的时期套现退出是正常行为。”
至于京东，今年以来四度抄底腾讯的OPPO创始人段永平2021年12月24日在微博中评论，腾讯“派息式减持”京东，可以有效避开垄断嫌疑，相比直接售卖京东股票，最大限度地减轻了市场的影响。“感觉也不是啥坏事……估计这次如果顺利，腾讯可能还会继续这么做?”
其实不只腾讯，华为内网文章中也提到了未来收缩调整方向:关闭盲目扩张或盲目投资的项目；坚定收缩，部分国家业务该放就放；未来预期很差，要做好现金流规划，砍掉有投资风险的项目、砍掉一切不赚钱的业务等。
南都湾财社记者留意到，阿里巴巴、字节跳动、美团等互联网企业也在“瘦身”。今年初，针对投资部解散的消息，字节跳动相关负责人回应称，“公司决定加强业务聚焦，减少协同性低的投资。”
“互联网巨头的投资整体变得更加谨慎，包括资金规模、投资数量、投资领域等，不再像以前一样跑马圈地。”允泰资本创始合伙人、首席经济学家付立春接受南都湾财社记者采访时表示，“他们的投资重心也在变化，原先主要是跟自己的上下游、生态强相关的领域，现在正慢慢地过渡到一些跟自身行业联系相对小的领域。”
焦点1腾讯会否继续减持套现?
8月16日，有消息称，腾讯近几个月一直在与财务顾问接触，以研究如何执行可能大规模出售美团股份的计划。资本市场闻风而动，美团股价一度跌超10%。
8月17日，腾讯高管在二季度财报电话会议中回应这一消息时称，“新闻不正确。对于投资组合，腾讯一直在优化，该集团非常重视向股东返利。”另外，腾讯当前的股价被严重低估，投资组合价值也被严重低估。“对于投资和减持方面的决定，腾讯的重点一直是合理分配资金。”腾讯高管称，会考虑减少不良投资。
“腾讯高管的回应是说全部出售美团的新闻不正确，有很多种理解。其实从财务回报或者监管角度来考虑，腾讯还是有机会沽出一部分美团股票的，沽出多少不好说，但一定不会全部出售，毕竟美团是行业龙头，对腾讯的价值还在，即便监管层面施压也不会要求一股不留的”，百惠证券策略分析师岑智勇接受南都湾财社记者采访时表示，“但美团还在亏损，这可能是腾讯不满意的地方，这一点美团还需要继续努力。”
事实上，在腾讯高管回应后，美团股价连续上涨两天，但仍未回到大跌前的水平，这也反映出，市场预期对腾讯减持美团的忧虑仍在。
中泰国际研报认为，随着腾讯将其非核心资产剥离，回归本业，并通过增加派息或回购释放价值，将有利公司的估值修复。若腾讯在未来采用类似处理京东集团A类普通股的方式，以实物分派方式减持美团，则对美团股价的冲击较小；若腾讯像减持美股SeaLimited那样，在市场上抛售股份，则对美团股价冲击较大。
焦点2股权解绑会否影响生态合作?
腾讯对美团的投资最早在2014年，腾讯投资大众点评，持股20%。次年美团和大众点评合并，腾讯追加10亿美元投资。2021年4月美团上市，腾讯再次参与美团定向增发，增持后持股比例17.2%。
对比腾讯对美团和京东的投资可以看到，两者对于腾讯的战略地位和投资时间线高度相似。2014年3月，腾讯入股京东15%，并向京东提供微信和手机QQ客户端的一级入口及其他主要平台的支持。双方合作的近八年时间内，京东的市值从最初的100亿美元，增长10倍至千亿美元。
美团和京东也是最早出现在微信九宫格里的一批企业。
“腾讯自身没有电商业务，一方面需要扶持这些电商企业和阿里系进行竞争，另一方面腾讯的社交流量也需要通过电商变现，因此早期腾讯大量投资电商企业来完善自己的商业生态。目前来看，腾讯和京东、美团的合作是成功的，腾讯拥有了流量变现的渠道，也完善了自身的商业版图，不局限于社交、游戏，还可以往线下延伸”，中钢经济研究院首席研究员胡麒牧向南都湾财社记者表示，此前腾讯通过股权投资、在董事会中占据席位，来实现业务的强绑定，但现在腾讯已经和它们实现深度融合，即便没有股权绑定，它们之间也还是会续约，“因为彼此在业务层面仍然相互需要，腾讯需要流量变现，京东、美团、拼多多等也还需要腾讯的流量。”
在皮海洲看来，“这些企业已经给腾讯带来了足够的生态效益，并且完成了上市，腾讯退出后能够获得丰厚的回报，也不会给自身带来不利影响。”
腾讯高管在二季度财报会上也表示，虽然公司大幅减持了京东和SEA公司的股份，但依然同两家公司保持了良好的业务关系。
探因
流动性收紧叠加监管压力“现金为王”时代来临
对于腾讯等互联网公司全面收缩战线，业内主要持有两种观点:一种认为在全球流动性大幅收紧的背景下，稳定的现金流是企业持续发展的重要因素；另一种观点则认为受到国内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等监管政策因素影响。
业绩连续四个季度承压
就现金流来看，和大多数互联网公司一样，腾讯业绩已连续四个季度承压，其中净利润持续被投资公司所拖累。
2022年二季，腾讯营收同比下滑3%，非国际财务报告准则下净利润同比下滑17%。2022年上半年总体来看，腾讯收入同比整体下滑1%，非国际财务报告准则下净利润同比下滑20%。
“今年腾讯自身也遭到了大股东的减持，它需要提振大股东的信心。另外无论是分红还是回购，腾讯都需要资金，而收入又在不断下滑，只能通过沽出之前的投资去套现。二是反垄断、反资本无序扩张的监管因素，腾讯需要适当减持一部分投资标的，去配合监管要求”，百惠证券策略分析师岑智勇向南都湾财社记者表示。
通过出售新加坡冬海集团的股票，腾讯套现了约185亿元；向股东派息京东股份的方式则为腾讯省去了千亿元的分红支出。根据腾讯2022年二季度财报显示，反映投资收益的其他收益净额为44.2亿元，同比减少78.71%；来自联营公司及合营公司的亏损，从上一季度的63亿元缩减为45亿元。
与此同时，腾讯也在大手笔地回购自己的股票。今年1-6月，腾讯合计回购了1860万股，回购总价73.04亿港元，远超去年全年26亿港元的回购规模。
对于股票回购的资金问题，腾讯高管在财报会中表示，“二季度我们仍然创造了100多亿美元的年化自由现金流。目前我们还有超过1500亿美元的上市和非上市投资。相对于3700亿美元的市值，我们有大量的弹药来继续进行分红和回购。”
平台经济监管基调趋向“积极”
2021年是中国反垄断“大年”。根据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发布的《中国反垄断执法年度报告(2021)》，全年查处各类垄断案件175件，同比增长61.5%，罚没金额235.92亿元。其中来自互联网行业的各类垄断案件占比达74%，互联网行业反垄断罚款金额占比高达92%。
2022年，加强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仍是互联网平台规范发展主基调。1月5日，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发布的13起处罚决定，涉及腾讯、阿里、红杉、B站等多个公司，其中腾讯一家就独占8起。今年7月10日，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发布了28起未依法申报违法实施经营者集中案件，其中12起涉及腾讯。
“对于平台经济，最近的监管方向实际上倾向于更积极的基调。包括促进平台经济健康发展，完成平台经济专项整改，以及实施常态化监管，7月末的国务院会议和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中也重申了这些要点。目前更多的是监管机构对于平台经济的提供支持性政策。我们预计相关政策配套措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发挥作用，我们期待在不久的将来看到更多(的鼓励性措施)。”腾讯高管在财报会中表示。
流动性收紧“现金为王”
今年8月，软银集团抛售9%阿里股份。软银集团旗下的愿景基金也从许多科技公司套现退出，比如Uber、房地产交易平台Opendoor，以及运营贝壳找房服务的KE控股公司。软银集团对此表示，是为了应对当前股票环境的严峻挑战，消除对未来现金流出的担忧，并巩固对严峻市场的防护措施。
在宏观经济逆风的背景下，国内国外的互联网巨头都着手变现“自救”。
“腾讯减持背后有自身战略布局、现金流以及经营规划的变化，也有对被投资企业及相关行业预测的变化，这些变化与行业整体受到宏观经济影响有关，和经济增长的不确定性以及周期性影响是比较共振的”，付立春向南都湾财社记者表示。
此外，“在当前经济不景气、居民消费低迷的大环境下，以消费互联网为主营业务的腾讯受到较大影响，因此需要战略聚焦”，胡麒牧指出，“此前互联网巨头几乎在所有赛道都有布局，现在都在收缩布局，把有限的资源投入到更核心的赛道。”
调整
消费互联网高增长结束获利退出投资策略从“软”变“硬”
“投资是腾讯集团的核心战略之一”，腾讯总裁刘炽平曾这样表示。2020年初举办的腾讯投资IF大会上，刘炽平透露，截至2020年初，腾讯总计投资企业超过800家，其中70多家已上市，逾160家成为市值或估值超10亿美元的创新企业。
在这800多家公司中，有15家公司创造了超过10亿美元的回报，有6家公司创造了超过50亿美元的回报，还有1家公司创造了超过100亿美元的回报。2020年4月，腾讯投资官网上线。根据官网披露，腾讯投资涉及文娱传媒、消费零售、民生教育、金融科技、企业服务及海外投资6大赛道。
转换投资赛道
南都湾财社记者近日统计发现，尽管腾讯过去一年投资版图收缩，但投资比例超过10%的上市公司仍有6家，分别是美团17.2%股份，拼多多15.5%股份，贝壳11.5%股份，快手21.49%股份，B站12.4%股份，知乎12.02%股份。投资比例低于10%、超过5%的上市公司有两家，其中持有唯品会9.8%股份，持有滴滴6.4%股份。上述公司中，腾讯是美团、快手、知乎的第一大股东；是拼多多、B站、唯品会、贝壳的第二大股东。
“第一代互联网企业风头最盛的都在消费互联网，消费互联网是腾讯的基本盘，也是其过去十年的增长引擎，但消费互联网的野蛮扩张期早已结束，市场趋于饱和，行业告别高增长。”胡麒牧向南都湾财社记者表示，现在，腾讯一方面要规避市场风险，从此前的投资赛道中获利退出，开拓新赛道如工业互联网；另一方面则要规避政策风险，过往流量通吃的玩法已经行不通，需要顺应国家政策导向做新的投资布局。
2021年初，有网友发现，上线不足1年的腾讯投资官网悄然下线，目前官网进入后页面一片空白。
尽管官网下架，但腾讯投资并没有止步。今年8月，该集团接连投资了深圳光舟半导体、上海燧原科技和云鲸智能。6月，云计算和数据中心数据处理器芯片创业公司云豹智能获得腾讯数亿元融资，这是腾讯第3次投资这家成立不到两年的DPU公司。此外，腾讯也进入医疗健康赛道。在新能源赛道的投资中，也频繁闪现腾讯身影。
南都湾财社记者梳理天眼查披露的公开投资案例发现，过去一年，阿里巴巴公开的投资事件为38起；字节公开投资事件46起；而腾讯则有190多起，仍是互联网巨头中投资最密集的企业。这些投资中，主要集中在硬科技、医药健康、人工智能、新能源等赛道。
投早、投小、投硬科技
“近两年，腾讯开始偏向对芯片、人工智能、新能源等‘硬科技’投资与对实体产业的扶持，过往的投资案例显然不符合当前的投资战略，更不符合政策趋势。”一名投行业内人士向南都记者表示，“加强反垄断与防止资本无序扩张是互联网行业过去一年发展与规范的主基调，如今政策方向已经清晰，防止资本野蛮生长的同时，也要支持和引导资本规范健康发展。实际上，不只互联网企业，越来越多的VC和PE机构都在转投向新能源、生物医药、芯片半导体等‘卡脖子’的关键技术。”
8月15日，科技部财政部关于印发《企业技术创新能力提升行动方案(2022-2023年)》的通知，其中“鼓励各类天使投资、风险投资基金支持企业创新创业，深入落实创业投资税收优惠政策，引导创投企业投早、投小、投硬科技。”
“互联网企业投资方向的变化和国内经济形势、政策是密切相关的，经济的高质量发展需要硬科技企业来助力，宏观政策在这些方面的引导愈发强有力，短期来看是政策引导之下芯片、生物医药、新能源赛道炙手可热，长期来看，经济结构和重心都在转向高技术含量的行业，这些行业也有很大的发展前景和增速”，付立春称，无论从政策还是行业角度，互联网投资方向“从软到硬”的转换是必然的，也是长期趋势。
胡麒牧同样向南都湾财社记者表示，硬科技相关的投资将会成为互联网投资的长期趋势，“中国的传统产业是全世界规模最大的，而且都面临数字化转型需求，腾讯、阿里等企业在消费互联网积累的技术和数据优势，未来将越来越深入地落地到各个传统产业，现在互联网企业需要做的是，从以商业模式创新为主的软实力，转向以核心技术创新为主的硬实力，这既是顺应政策导向也是符合市场趋势的。”
统筹:甄芹田爱丽
采写:南都·湾财社记者马宁宁实习生邱康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