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应链碳排放量是链主企业自身碳排放量的数十倍，联想用16年时间，探索出一条低碳供应链之路
文 | 施怀
中国的碳中和事业正在全球日益加剧的不确定性中稳步推进。8月1日，工信部、发改委、生态环境部联合印发《工业领域碳达峰实施方案》，其中明确提出要构建绿色低碳供应链。早在2015年，中国在实施制造强国战略的第一个十年行动纲领中，就正式提出要“打造绿色供应链”。此后，工信部将其作为构建绿色制造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单独或联合相关部委推出了一系列政策。
打造低碳供应链，是一件势在必行之事。这背后，是“制造业升级”与“碳中和”两大时代议题的交织。
非政府组织CDP（全球环境信息研究中心）在2021年全球供应链报告中指出，企业供应链环节的平均碳排放是自身运营环节的11.4倍，但仅仅是披露与采购商品和服务相关的排放数据，也只有20%的企业能够做到。
广义的供应链，是指产品从原料生产到交付过程中，所有关联方及活动形成的网状集合。对链主企业而言，上游供应链节点众多且动态变化。以一台普通电脑为例，上千个零件背后，是上百家一级供应商，而每个一级供应商背后，又关联着数十个二级供应商，如此一层层追溯下去，关联的企业可能多达上千家。
给这样一个高度复杂的系统减碳，困难重重，需要链主企业有强大的协调整合能力。因此很多企业无心，亦无力推动供应链减碳。
当前，纵观国内制造业龙头，联想集团（00992.HK）是为数不多的在推动低碳供应链这一议题上有所建树的企业。
2019年，联想成为ICT（信息和通信技术）行业获得工信部绿色工厂、绿色产品、绿色供应链、工业产品绿色设计示范企业大满贯的单位。在公众环境研究中心（IPE）发布的2021年度企业气候行动指数中，联想位列全球第17名，中国大陆企业中排名第一。根据Gartner近期公布的2022年全球供应链排名，联想集团位列第9，ESG部分获得满分，是排名最高的中国企业，也是亚太地区唯一上榜的高科技制造企业。
联想和它的供应链是怎么做到的，它的经验可复制吗？
不仅链主，供应商也要一起低碳
ICT行业是全球践行低碳理念的先锋。苹果、惠普、戴尔、联想、华为等中外ICT巨头，都在通过数字化、智能化打造绿色供应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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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06年首次测算办公场所温室气体排放量起，联想已经积累十余年减碳经验，逐渐形成战略为支撑、组织为保障、目标为引领、数字智能升级为杠杆的全方位绿色低碳发展体系。
摸清家底、设定目标、抓大放小、技术赋能，是联想促进供应商减排的主要方法。
联想从可再生能源使用、运输环节温室气体排放等多个维度制定供应商环境管理目标，并推出“关键供应商ESG记分卡”，用RBA（Responsible Business Alliance,责任商业联盟）行为准则、CDP披露水平、温室气体减排目标、温室气体核查、可再生能源使用情况、负责任原材料采购等30个以上的指标进行管理，定期为供应商的责任表现记分，并以此作为采购额度的参考。
占采购金额95%的供应商，常服务于多家链主企业，面临的要求更高，自身能力也更强，联想对它们的减碳要求更为严格。联想要求这些供应商每年需要向CDP、RBA等国际组织披露温室气体排放数据并推动供应商接受第三方核查。
经过多年推动，目前占联想采购额28%的供应商已承诺加入全球科学碳目标倡议或设置科学碳目标。未来，联想计划推动占采购额95%的供应商参与科学碳减排活动，覆盖100家左右的主要供应商。
而对数量众多但采购金额不大的中小供应商，联想则着重培养它们科学碳减的意识与能力。
2019年，联想发起ICT高质量和绿色发展联盟，联合京东方、立讯精密等头部供应商，制定标准，分享低碳方面的实践经验，并对有意愿的中小供应商提供定制化辅导，定期组织培训，从而提升它们的减碳能力。联想集团副总裁、电脑和智能设备首席质量官王会文表示，随着绿色金融交易体系的完善，联想将帮助联盟中的供应商开发节能减排项目，盘活它们的碳资产。
鉴于联想与供应商合作应对气候变化的优异表现，2021/2022财年，联想在CDP供应商参与度评级气候变化项目中获得A级，入选供应商参与领导者名单。
物流方面，联想集团正通过多式联运、优化运输方式、整合和利用、优化网络、技术和自动化、奖励并认可合作伙伴的相关成绩来推动减排。2022年，联想与全球最大的集装箱航运公司马士基达成协议，马士基计划为联想提供生态环保运输解决方案，双方将共同探索航运领域减排。
王会文表示，2011年以前，国际业务需要和客户的倒逼是联想减碳的主要动力。2011年以后，联想认识到减碳对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性，将减碳上升到公司战略层面。如今，联想正着力打造绿色、智能、可复制的“碳中和供应链”，携手产业链上下游共同实现低碳转型。
在8月30日发布的2021/2022财年ESG报告中，联想提出，到2025/2026财年，将从供应链中消除100万吨温室气体排放。
2020年，联想定下十年目标：到2030年，实现公司运营性直接及间接碳排放减少50%、部分价值链的碳排放强度降低25%。其中，供应链方面的减碳目标是：2030年之前，每百万美元采购开支所产生的温室气体排放量减少25%，每吨公里运输及配送产品过程中（即物流）产生的温室气体排放量减少25%。
但联想的减碳雄心不止于2030。2022年3月，联想签署科学碳目标倡议承诺书，承诺设定净零排放目标，并加入了《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UNFCCC）“奔向零碳”活动。据悉，联想将于近期发布2050年净零排放的计划及路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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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技术如何为低碳供应链赋能
电子产品制造企业供应链路长、产品特性复杂，净零之路必然困难重重。依托数字智能技术，是联想实现低碳发展的秘籍，也是大多数制造企业平衡增长与低碳的破局关键。
《工业领域碳达峰实施方案》将推进工业领域数字化转型列为六大重点任务之一。全球电子可持续发展倡议组织（GeSI）的研究表明，至2030年，数字化技术将帮助全球各行各业减碳20%。
“数字化、智能化与绿色低碳是一体两面，绿色低碳管理需要通过数字智能来实现”，联想集团高级副总裁、联想数据智能业务集团总裁蓝烨说。
摸清碳家底的第一步就需要通过数字化手段来实现。联想为180多个市场提供商品与服务，2000余家核心零部件供应商遍布全球，庞大的体量和复杂的结构，只有依托数字化工具，才能更准确、及时、便利地统计供应链碳排放数据。
供应链的碳排放统计分为两个层面：组织层面和产品层面。组织层面，即供应链上的企业作为一个单独主体，整体产生的排放。但一家供应商往往会给多家链主企业供货，因此需要将供应商的碳排放分解到具体的产品系列、型号、批次，最后汇总得到产品层面的碳排放。
联想全球标准与环境事务部总监刘微指出，产品层面的碳排放统计颗粒度更细、更困难，但对链主企业来说，可以基于产品订单去要求供应商，这是更有力的抓手。此外，更精细、全面的数据，也有助于链主企业从各个环节分析产品的绿色化水平，从而在产品设计阶段进行优化。
根据不同的产品型号，联想从上千个零部件中拎出数百个核心部件，找到对应的供应商，一级级分拆，再从供应商处直接收集数据。目前核算产品全生命周期碳足迹的普遍做法，是采用因子库计算，使用这种模式的不足之处在于，因子库或是源于国外数据，或是缺少国内行业因子，有一定局限。
刘微介绍，联想的特点是结合产品流程工艺，收集供应商的相关数据，这样得到的数就更准确。为此，联想开发了专门的软件平台绿色供应链数据管理平台 （GSCDM），用于实现产品的全生命周期环境评价（LCA），其中就包括碳排放的计算。王会文透露，联想目前已对100多款主流产品做了碳核算。
2022年6月，GSCDM被IDC评为“可持续供应链”最佳创新项目。
除了用数字技术实现自身产品全生命周期的碳数据管理，联想集团旗下的数据智能业务集团（Data Intelligence Business Group, DIBG）正在尝试帮助供应商解决碳数据管理痛点。
当前，供应商企业的碳排放管理意识、能力普遍较为薄弱。不过随着减碳日益成为主流，供应商的碳排放管理需求必将不断提高。但国家在很多领域的碳核算尚未形成统一标准，且存在多套核算规则并行使用的情况，这又给缺乏相应能力的供应商造成了障碍。广大供应商亟需一款可负担、标准化的碳管理技术工具。
为此，联想引进多位节能减排专家，基于对方法学、政策及实践经验的全面把握，开发出“联想企业碳核算平台”。供应商可以免费利用这一平台核算包括碳排放数据在内的多种环境绩效数据，让自己的碳排放可视、可析，迈出减碳第一步。
摸清家底之后，数字化技术还能在降本增效的基础上，实实在在地减少碳排放。
在与客户的接触的过程中，蓝烨发现，对于单独针对碳中和的项目，比如利用工业互联网更准确地掌握碳排放数据，企业的积极性普遍不高，但企业对于节能降耗，降本增效的诉求很强。“工业软件服务领域是需求催生实践，实践带动技术发展。在（节能降耗）这块，我们是能感受到真实需求的。”蓝烨说。
制造企业实现低碳的关键在能源，一是节能降耗，提高能源使用效率；二是提高清洁能源占比。鉴于目前国内企业主动选择清洁能源的难度较大，因此，节能降耗成为大多数企业实现低碳的有效途径。
数字化技术可以从哪些方面帮助企业减碳？蓝烨将可以实现低碳效果的数字智能解决方案总结为一张九宫格。九宫格横向的三个大方向：
纵向的三个层次，则由低至高分别为：实时数据化呈现企业运营状况，分析预测企业经营情况，以及运用机器学习算法来辅助决策。
目前，基于这张九宫格的低碳数字化解决方案，已经在汽车制造、石油石化、能源电力、电子制造等行业落地。
联想提供的材料显示，在第一个横向上，联想结合IoT设备、人工智能算法等技术，为某散热器企业实现用能系统的运行优化，实现其年均综合用能成本同比下降25%的节能目标，年均可节省用能成本150余万元，每年间接减少二氧化碳排放1440吨。
在第二个横向上，联想的建筑能源管理平台,为某发电企业大厦提供了多方面的能源数字化管理能力。通过对中央空调的智能控制优化，实现用能经济较大提升，综合节能收益达到15%左右，并有助于该大厦完成绿色建筑认证。
在第三个横向上，联想自身就是一个典型案例。联想全球最大的个人电脑生产基地合肥联宝工厂，每年可减少2000多吨二氧化碳排放，相当于种11万棵树，背后依靠的就是联想自主研发的先进生产调度系统LAPS。
联宝工厂每天约有8000多笔订单，其中80%都是五台以下的小订单。按照传统生产线，每一个订单都需要产线停下来，切换新的工艺、配置，然后再开始生产。如果依靠人工排产，至少需要六小时，但通过联想的智能排产系统，AI算法可以在两分钟内完成排产，节省大量机器设备的呆滞时间，在提升效率的同时实现节能降耗。
蓝烨表示，经济效益与绿色低碳从来都不是对立面，数字化升级则是平衡增长与低碳的关键。
今天的成本，今天的收益
表面上来看，减碳会增加企业成本，但实际而言，无论是绿色产品设计、工艺技术改进，还是生产运营的数字化、智能化改造，都可以给企业乃至整个产业链带来可持续的经济效益。
联想提供的材料显示，其帮助某制造业供应链企业打造的智慧群控系统，能够实现制冷系统20%以上的节能率，每年节约电费200余万元，而项目总投入约500万元，2年-3年即可收回投资。
联想为石油石化行业某工程建设有限公司开发的智能管理系统，在降低能耗的同时实现提质增效，首批成果转化带来350万元的产值，并为其各施工建设单位节省设备投资近200万元。
绿色低碳催生的工艺技术改进，也会同时带来产能和质量提升。
联想研发的新型低温锡膏工艺，焊接温度比传统方法降低70℃左右，在减少35%能耗的同时，可以加快焊接速度、增加产能。与此同时，在相对低温的情况下，主板翘起比例会降低50%，有助于提升产品质量。自2017年以来，联想已出货5000万台采用新型低温锡膏工艺制造的笔记本电脑，成功减少1万吨二氧化碳排放。
跳出生产环节，将视野放至更广阔的消费市场，低碳的价值同样日益突出。
联想的消费者调研显示，用户在勾选影响产品选择的众多因素时，选择绿色低碳的占到了20%，在所有因素中排名第二。刘微提到，原来是环境部门推着生产部门做低碳，现在是市场部门感受到客户需求后，主动拉着环境部门推进绿色产品设计。今年，联想推出了全球首款通过碳中和认证的笔记本电脑 Yoga Slim 9i。
世界经济论坛（WEF）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以电子消费品为例，55%的温室气体排放，可以通过节能降耗，或者是低于10欧元每吨的成本来消除。如果以供应链零排放为目标，那么中期来看，终端消费品只需涨价1%-4%，便可以覆盖相应的成本。
上述报告估算，一部价格约为400欧元的手机，仅需涨价不到3欧元（约20.55元人民币），就可以覆盖上游供应链减碳的成本。
这也为联想的实践所证明——对于面向消费者的大企业，推动供应链减碳，实际上是一个成本可负担，且有助于提升企业竞争力和品牌价值的双赢之举。
链主迈出第一步之后
供应链减排涉及面广、主体多元，无法只靠链主的力量来推动。政策环境、行业标准、技术发展、人才队伍，以及绿电交易、碳交易等相关市场机制的完善，都是推动供应链减排的重要外部条件。
当前，要实现绿色低碳供应链的精准核算管理，仍存在包括标准、技术、人才在内的多重阻碍。不过，这些问题都正在逐步解决，链主企业在其中也可以有所作为。
行业标准可以为企业提供必要的模式参考，从而引导、带动更多企业参与打造绿色低碳供应链。但目前除了火电等几个典型的高耗能、高排放行业，大多数行业在碳排放核算和管理方面都缺乏标准。碳中和综合服务商中创碳投副总经理郭伟指出，做到范围3的精准核算和减碳是全球性难题，国内的相关标准尚为空白。联想所在的电子制造业供应链复杂，现阶段的首要工作应该是明确标准。
王会文提到，目前各行业对到底怎么才算零碳、怎样做才是低碳理解不一致，即便有一个合适的标准出来，也较难一下上升为强制性的国家标准。
这种时候，需要发挥龙头企业的引领带动作用，将自身的领先实践分享、外化，推动标准建立与完善。
不久前，联想参与起草的首个电子信息制造业绿色供应链国家级标准终于发布，预计将于2023年2月起实施。此外，联想还在牵头制定零碳工厂、绿色产品设计等多个方向的团体标准。
技术方面，尽管联想的碳排放核算软件已经十分成熟，但数据依然需要依靠供应商自行填报。一级供应商还需要向自己的上游收集数据，如此传递下去，难以保证数据质量。刘微表示，联想当前做产品碳足迹，可以触达一级和二级供应商，再往前则较难追溯。区块链技术或许可以解决这一难题。
人才缺乏也是一大阻碍。刘微发现，八成左右的供应商都没有配置对产品做全生命周期环境评价的人员。当联想将现成的软件工具提供给供应商，也会面临找不到培训对象，或者培训对象难以掌握相关知识和技能的尴尬处境。
而在减碳路径方面，节能降耗只是阶段性措施，要实现真正的零排放，无论是联想自身，还是供应链企业，还需要优化能源使用结构，更多使用清洁能源。
以全球减碳先锋苹果为例，在苹果的综合碳足迹中，供应链的占比达到70%左右。2021财年，苹果减少约2300万吨碳排放，其中约115.7万吨来源于供应商的能效提升，约1390万吨来源于供应商清洁能源项目。
联想在全球范围内可再生能源总装机容量已达到约17兆瓦，太阳能占用电结构比例约为6%-8%。在最新发布的ESG报告中，联想承诺，到2025/2026财年，全球经营活动90%的电力将来自可再生能源。
目前，要想在国内采购绿电并非易事。国内企业使用绿电的路径主要有四：
1. 投资可再生能源发电项目；
2. 购买绿证 （绿色电力证书） ；
3. 参与分布式发电市场化交易 （隔墙售电） ；
4. 在电力市场购买绿电。
目前这四种路径里最方便的是购买绿证，但购买绿证并不代表真正使用了绿电，且国际认可度不高。其他三条道路要想走通，则有赖于电力体制的市场化改革进一步深入。
从欧美国家的经验看，在电力市场签订购电协议是企业采购绿电的主要路径。联想这样的跨国公司及其在中国的供应链企业，当前采购绿电的需求较为迫切。中国已从2021年9月开始试点绿电交易，虽然当前允许参与试点的绿电项目和采购绿电的企业都较少，但未来这一机制将不断优化。
随着规则、标准、人才、市场机制等基础设施的不断完善，减碳的车轮终将顺畅地滚动起来。在这一过程中，有能力、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所出的第一份力，是至关重要的原动力。
实习生曾允羿对此文亦有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