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在奔赴上市之中的洋码头,正身处风口浪尖之上。
近日,陆续有媒体报道称,洋码头平台上不少商家求助称自己的货款遭到平台长期拖欠支付,数额从数万至数十万不等。此外,据相关报道,洋码头位于静安区的总部办公场所,目前已人去楼空。
9月14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来到洋码头位于静安区江场三路的总部,发现的确已经空无一人,原洋码头公司总部门外,摆着数把办公椅。
原洋码头公司总部已无人办公 每经记者 陈婷 摄
该办公楼相关物业人员告诉记者,洋码头从9月份开始已经正式不在此处办公,“8月份,因为疫情等原因,洋码头的很多员工已经居家办公了,不怎么来上班了。”
9月13日,就“拖欠货款”等问题,洋码头在盖有“上海洋码头网络技术有限公司”公章的公开声明中回应称,报道中所谓的被欠款商户系洋码头在合规化经营过程中被查出的不良商户,存在“买卖账户”(人在国内购买非本人的海外账户进行经营)、“售假”(经第三方检测机构判定为假)等包括一系列严重违规违法的经营行为,在整顿过程中店铺被冻结。
洋码头还在声明中表示,员工正全体居家办公以降低成本,并非“人去楼空”。
洋码头总部搬迁通知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然而,对于洋码头所发出的声明,部分平台商家并不认可。9月14日,洋码头买手林江(化名)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店铺一直都是合规经营,评分一直都是优秀,物流方面也无违规的情况。据林江表示,自2021年7月开始,洋码头便开始拖欠货款,迄今为止累计金额约16万。
值得一提的是,8月底,洋码头创始人兼CEO曾碧波曾在腾讯会议上召开了一个说明会,根据有关商家发送给每经记者的录音,曾碧波在说明会上表述了包括“洋码头到底欠大家货款多少?”等的大量细节信息。
上述录音显示,曾碧波在该说明会上公开承认,出于资金托管等原因,2022年5月1日前的大量历史货款已经无法结算,截至8月8号,总共货款欠款为2亿元,这个数字并不包括3800万的保证金。
对于超过2亿的历史货款如何偿付一事,曾碧波在说明会录音里表示:“我们会把我们一部分股权拿出来,偿还欠款和债务,只要洋码头有未来,只要洋码头能发生并购,这些钱,这些部分都能变现,我愿意拿出来。”
对于曾碧波的这一模糊表述,在部分本次欠债风波涉及的商家对记者表示,在他们的理解中,洋码头就是推动商家“债转股”。
9月14日,曾碧波就相关问题回应《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就算将他的股权全部卖掉,也会偿付这笔欠款,“我们现在的做法是,创始人团队进行股权稀释,引入战略投资,然后把历史货款分期陆续清偿。”曾碧波表示,这是内部董事会和股东的共识,“即便是现有平台的买手,也是希望洋码头能有更好的资本运作,将更多的资源和流量带进来。”
洋码头、买手各执一词 另有消费者表示没有收到退款
在9月13日发出的声明函中,洋码头表示,这批非法经营者很清楚无法走正常的司法渠道进行维权,只能通过各种非正常途径进行寻衅滋事,在网络上散布各种谣言。刻意制造所谓“群体维稳”事件,试图胁迫威逼公司和地方政府部门倒逼公司及创始人个人人身安全等来满足他们所谓的条件和需求。
那么,被洋码头拖欠货款的商家当真都存在违规行为吗?9月14日,多名洋码头平台上的买手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洋码头存在对合规经营的商家拖欠货款的情况。
据买手王琳(化名)表示,他主要在洋码头经营欧洲服饰箱包奢侈品生意,自去年中旬开始,洋码头平台的提现已经开始变慢,“以前是10天、20天,从去年6、7月开始,便变成了一个月,此后到账越来越慢,直到一分钱也不给了。”
“洋码头对我们最后的承诺是希望我们继续做生意,将业绩做起来,才有可能将之前的欠款还给我们。”王琳称。
韩国买手周米(化名)向记者表示,其自2019年4月入驻洋码头,自2021年6月至今已经被拖欠了22.4万元货款,她表示,在2022年2月,商家集体曾一起到洋码头公司讨要货款,经过协商,洋码头同意分期付款,却始终没有打款。
“2022年8月,我们再次来到洋码头总部,当时,在公司的只有两名员工。”周米表示,曾碧波曾给包括她在内的几名商家写下了手写欠条。手写欠条显示,当时,曾碧波承诺,将按时兑付乙方货款总额206万元,经过协商,2022年8、9、10、11月每个月25号之前付款25%,至2022年11月25号之前付清,8月22之前付清首比(笔)。
曾碧波曾给包括几名商家写下手写欠条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我们等到了8月22日,也没有拿到首笔打款。”周米说。
就这部分买手对洋码头发出的指控,9月14日,曾碧波对记者回应称,就历史订单的货款结算而言,确实存在同海外的买手没有结算(清楚)的事实,“我们将通过引入一些战略资本和产业资金来清偿这些历史债务。”
曾碧波表示,洋码头平台的资金结算现在已经托管了,现在在经营的买手资金结算都是通过第三方支付公司来结算的。
不过,除了与买手之间的货款争议之外,也有消费者向记者反映存在退款没有到账的情况。
周然(化名)对记者表示,3月23日,其在洋码头购买了一块价值超40000元的手表,因商家无法发货,5月28日,其向洋码头提出退款申请,6月22日,洋码头未按规定将钱款原路退回,反而转为其平台余额。周然表示,他在申请从平台余额中提现之后,退款却始终没有到达其银行账户。此后,洋码头的客服也始终在推诿状态。
对此,曾碧波表示,消费者端主要是由于确认收货后的订单款比较难处理,确认收货后的订单货款就会跨境结算到海外,很难再逆向退回,“确实有少数消费的订单退款,我们只能通过境内公司的自有资金来进行垫资,财务处理归属比较复杂。”
“没有确认收货的订单取消并申请退款,绝大部分是可以操作的。”曾碧波表示,将对周然的订单进行处理。不过,目前周然尚未收到处理结果及退款。
商家录音曝资金危局始末:欠款总额超2亿上市梦越来越远
据记者了解,在近期的系列风波爆发之前,曾碧波一直在推动洋码头上市的进程。
启信宝显示,迄今为止,洋码头已完成至少6轮融资。其中,2017年11月,将近3年没拿到融资的洋码头完成了C轮1亿美元的融资,2020年1月,洋码头拿到新浪微博投资的D轮数亿元融资,2021年3月9日,洋码头又完成了数亿元的D+轮融资。
“D轮往后的公司,上市会是一个趋势和方向。”2021年4月,曾碧波曾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洋码头计划在两三年之内完成上市,希望能够在A股寻求机会。
此后的时间里,曾碧波始终在筹备洋码头上市的事宜。
该年5月,曾碧波在接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采访时称,洋码头近期确实是在拆红筹架构,但是没有拆完,“它很复杂,牵扯大量手续,我们已经筹备了小半年,估摸着还有两三个月能拆完。”
而如今的曾碧波,不但大概率“梦断”上市之路,同时身处连续不断的风波之中。
在8月底的对商家说明会上,曾碧波表述,在今年3月,有五六十人冲击了洋码头办公室,导致员工大量流失,“我创业十几年没有经历过这个事情。那个时候,我是脆弱的。”他还表示,在疫情后的7、8月,这种现象还在出现。
据洋码头已离职的员工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要账的商家与员工也发生了冲突,许多员工就此开始了居家办公。
对此,记者向部分买手进行求证,有买手向记者表示,当时洋码头大门敞开,并不存在买手“冲进去”的说法。
除了屡次与商家发生冲突之外,曾碧波还在8月底的说明会上公开透露了洋码头的资金情况。
在上述商家给记者提供的录音里,曾碧波承认,自去年8月开始,多因素影响之下,洋码头的资金流便非常紧绷。
“去年,在拆红筹架构的时候,洋码头退股退掉了很多资金。”曾碧波说,“2021年,我们退掉了新浪微博的投资,还了他们1个亿的现金。”此外,曾碧波表示,去年年初,银行抽贷了将近8000万元。
曾碧波在当时还透露,去年年底,洋码头完成了1亿元的融资,公司估值将近40亿,“这1亿的现金全部会用到资金平台改造,因为资金托管到支付宝国际和微信国际之后,我们需要把大量资金放进去,确保正在经营的卖家货款能得到及时结算。”
就资金托管一事,洋码头同样在此前发出的声明函中称,今年5月,洋码头平台已经通过和支付宝国际和微信国际的支付托管合作,目前洋码头平台的消费者订单货款资金结算已全面委托第三方机构托管。
然而,这就造就了5月之前历史订单的结算货款资金,洋码头无法兑付。对此,曾碧波承认:“洋码头5月之前历史订单的结算,确实被暂停了。现在很多卖家希望将历史货款进行结算,但资金又进了监管系统了,我们也拿不出来,变成一个亏空或债务,这也是事实。”
曾碧波在说明会上公开计算了这笔欠款金额,他称,在将3800万的保证金不计算在内的情况下,洋码头总共货款的欠款是2个亿。
对于这一笔巨额的历史债务,在对商家说明会上,曾碧波表示,“我们正在做股权方案,将部分股权拿出来偿还欠款和债务。”他说:“这也是十几年拼搏唯一留下的东西。”9月14日,曾碧波对记者的补充回答,也提到了这一个股权稀释方案。
不过,曾碧波并没有就偿债给出具体的时间表,他给出的这一个方案,显然并没有令此次欠款风波涉及的商家满意。
“所谓的历史货款,就是我们的货已经给了买家,货款是我们自己掏出去的。一般正常来说,买家点击收货,洋码头就应该把钱放到我们的账户上,我们就应该可以提现。现在,就等于我们既损失了货,又没有收到货款。”一名商家对记者表示,“现在有一部分买手已经登不进洋码头的后台了,只要登录进去就会显示‘查无此商铺’,数据也就一起消失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8月底的说明会上,曾碧波宣称,至少有4家公司想要并购洋码头。9月14日,曾碧波向记者确认,的确有至少4家公司想要并购,有同行,也有传统百货和国际贸易集团,具体尚不能披露。他还表示,在半年之内,会有进一步的并购进度可以对外公布。
独立跨境电商凛冬已至?
事实上,在整个跨境电商赛道,洋码头算不上无名小卒。
公开资料显示,洋码头是独立跨境电商平台,成立于2010年,靠C2C买手制起家,主打奢侈品包袋、化妆品、小众潮牌、服饰鞋履等品类。艾媒咨询发布《2017Q1中国跨境电商市场研究报告》显示,2017年第一季度,洋码头和小红书在销售份额上分别占据26.3%和24.7%独立型跨境电商市场,分列一二位。
10年间,洋码头经历了跨境电商行业的所有关键节点,包括2016年之前的行业爆发式增长,2016年“四八税改”带来的行业震荡,以及2019年阿里收购网易考拉等巨头入局对行业玩家所带来的冲击。
此外,洋码头也是直播的早期玩家,从2013年的静态图文直播进阶到2017年的高互动视频直播,2018年8月,洋码头通过场景驱动开启海淘直播。
此前,洋码头曾表示,其在C2C买手模式下,拥有着遍布全球83个国家的逾布8万名买手。2020年8月,曾碧波还对外透露计划三年内在100个城市开1000家线下门店。此外,据报道,截至今年6月,洋码头已经开设6家线下免税直购店,分布于上海、重庆等地。
在8月底的说明会上,曾碧波还公布了洋码头部分财务数字。
“2015年到2017年,这三年洋码头的确‘烧’了很多钱。2019年和2020年,洋码头是赚钱的。”曾碧波亲口表示,6年间,洋码头累计“烧”了8个亿,“6年烧8个亿,算多吗?就在国内做电商而言,这个钱一点也不多。”
从跨境电商独角兽到如今“被控拖欠货款”的田地,曾碧波将原因主要归咎于疫情的影响。
8月23日,曾碧波曾在“洋码头买手服务号”发表公开信表示,疫情防控对于整体进口电商冲击严重,尤其在各个国际进口快递的国际航班运能大幅减少,口岸清关时效大幅拉长,整体时效链路时效拉长后,买手的资金结算回笼也受到严重影响,用户等待时间拉长后,订单取消率也比以前更高,这都导致洋码头业务持续下滑。
洋码头不是个例。8月18日,据《晚点LatePost》报道,截至2022年7月,考拉海购业务团队已从2021年时的400余人收缩至不足20人,聚焦在以母婴、美妆类目为主的会员电商业务上,产品、技术只做维护,不再升级。
市场对跨境电商整体是有需求的 每日经济新闻 资料图
就跨境电商行业的现状,浙江大学国际联合商学院数字经济与金融创新研究中心联席主任、研究员盘和林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疫情对于跨境电商进口确实产生了一定影响,但是,他认为,市场对跨境电商整体是有需求的。
“我国内需市场空间很大,只是,行业会趋于集中于头部的跨境电商平台,而很多独立跨境电商没有争夺市场份额、稳固市场份额的实力,他们提供的商品并不具备独占性,平台上产品也不够丰富,由于平台规模并不算大,他们给消费者的担保能力也不强,有些平台甚至出现了不发货的情况。”盘和林说。
他还表示,另一方面,跨境电商有进口也有出口,未来我国将进一步打通出口渠道,”当前我国供应链能力全球最强,所以很多产品国内性价比比国外要高,进口需求本来就不旺盛,前几年集中在一些奢侈品上,这几年随着老百姓观念改变,奢侈品的国内地位也在下降,人们重新开始聚焦商品的实用性。”
上海财经大学电子商务所执行所长崔丽丽则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由于社会经济背景导致的消费收缩,整体来看,独立跨境电商平台需要摒弃自2010年以来形成的针对一二线城市中产客户群体而出现的进口跨境购模式。
“一方面是时过境迁了,客群变化,客群的偏好发生变化,以及客群的使用习惯也发生变化,因此需要对原有的商业模式进行更新迭代;另一方面是社会经济环境变化,导致一二线城市消费升级类需求萎缩。”崔丽丽说。
种种迹象表明,整个跨境电商赛道都进入了大变局时刻。而对洋码头而言,眼下能否挺下去,是一个更加急迫的问题;如何妥善解决当前面对的债务问题,更是摆在曾碧波面前的“重中之重”,不但影响着买手群体对洋码头的信心,更攸关洋码头的口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