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美国2022年版《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在综述美国国家安全环境的同时,将关注重点放在了中国挑战方面。美国中情局前情报官保罗·希尔就此在“国家利益”网站撰文,评述该战略报告中展示的美国外交目标与中国外交政策目标多有重合之处,由此得出中美可以“在两方利益和战略选择相吻合的领域展开最大限度的合作。”作者在文中表达的观点和用词仅是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网观点。
【文/保罗·希尔 译/观察者网 由冠群】
拜登政府新发布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指出,中华人民共和国“是美国最重要的地缘政治挑战”。这是因为美国正在参与“塑造未来国际秩序的战略竞争”,而中国是主要挑战者,因为它是唯一 “既有重塑国际秩序的意图,又拥有越来越多经济、外交、军事和技术力量去实现这一目标”的国家。
《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一再申明美国的愿景是一个“自由、开放、繁荣和安全”的世界,并推断中国既不认同这一愿景,也不认同美国的基本利益和价值观。北京则被描述为所谓的“专制政权”,正努力“破坏民主”,从而威胁到了全球的和平与稳定。
面对这一挑战,《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断言美国必须通过“在技术、经济、政治、军事、情报和全球治理领域超过中国”来取胜。为了不让中国以自己的面貌重塑世界,华盛顿“必须根据我们的利益和价值观积极塑造国际秩序”,并“优先保证美国对中国保有长期竞争优势”。基本上,这就是一场零和游戏,美国必须在这场游戏中保持“世界领先大国”的地位。
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
《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发布后不到一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二十大报告中提到了中国对美中战略竞争的看法:这是一场日益激烈的新斗争。但报告没有点美国的名,只说“国际局势急剧变化,特别是外部势力讹诈、遏制、封锁、极限施压中国。”中国从未点名提到美国,而是描述了“国际格局的急剧变化,特别是外部对中国进行勒索、遏制、封锁和施加最大压力的企图。”报告认为,中国已经进入“战略机遇和风险挑战并存、不确定难预料因素增多的时期。”
面对不利的外部环境,中方表达了自身应对挑战的战略。为了保持对美竞争优势,追求有利于中国利益和价值观的世界秩序,含蓄地提出了中国对策。中国的战略思想中有一个日益关键的主题:扩大中国“国家安全”的概念范围和提高安全要求。具体而言,报告强调了内部稳定和外部安全具有不可分割的联系——前者需要得到后者的支持,甚至还要得到更广泛的政治、经济、技术甚至文化安全网络的支持。这一思想主要源自中国于2014年推出的《国家安全战略纲要》以及随之而来的大量法律法规、行政架构和执法机制。
今年4月,中国公布了“全球安全倡议”,这一不断发展且包罗万象的“中国国家安全战略”到底意指何方就显而易见了。但是中国官员和学者表示,《国家安全战略纲要》专注于国内,而“全球安全倡议”则是其外延。拜登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自认为中国有许多想要实现的目标,可以预见的是,中国的“全球安全倡议”提供了一个解读这些目标的不同视角。
“全球安全倡议”强调“共同”与“合作”的国际安全愿景,提出“安全不可分割原则”和尊重“各国合理安全关切”的必要性。中国重申了自己推崇“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包括不干涉他国内政和接受别国“自主选择的发展道路和社会制度”,中国尊重所有国家的主权和领土完整—。最后,“全球安全倡议”旨在维护“联合国宪章的宗旨和原则”,反对“冷战思维”,促进国际合作以应对气候变化等全球性挑战。
学者谢娜•切斯特纳特•格雷滕斯指出,“全球安全倡议”的某些方面可能会让其他国家产生疑问。但我们也应小心,不要高估或夸大这些风险。能否做到这一点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华盛顿能否准确评估北京的战略意图和目标。
在这方面,《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是有问题的,它重复阐述了之前一些值得推敲的假设。例如,拜登政府表示,“北京有在印太地区扩大势力范围并成为世界头号强国的野心。”对“势力范围”有不同的解读,可说到中国谋求成为世界头号强国,这就极具争议了,因为这种说法没有确凿的证据支持。
《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似乎也夸大了北京在全球治理方面的短期目标。如前所述,中国确实寻求“重塑国际秩序”和(正如其他人所描述的)“获得安全的外部环境”。但“重塑”不等于“取代”或“替换”。正如二十大讲话中重申的那样,北京的议程是“改革和发展全球治理体系”,使其“更加公平和公正”。这一说法在发展中国家引起了共鸣,这些国家同样希望看到它们的利益在多边机构中得到更多关注和代表。
在比较《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和“全球安全倡议”时,也许最令人惊讶的是它们可能揭示出两国的公开目标有所重合。比如,《国家安全战略报告》观察到“绝大多数国家想要一个稳定开放的、基于规则的秩序,这个秩序尊重它们的主权和领土完整,提供公平的手段让它们与其他国家展开经济交流,促进共同繁荣,推进各国合作以应对共同挑战。”中国会有这样的想法吗?《国家安全战略报告》里的这些说法都出现在了中方的表述中,除了“基于规则的”秩序——各国对拜登的这一用词有不同解释,这些国家质疑“基于规则的”秩序由谁来设定规则和符合谁的利益,以及这种秩序代表了什么。
同样,《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强调“自决和政治独立的基本原则”,“各国必须自由选择本国外交政策”的理念,以及全球经济“在公平环境中运作并为所有国家提供机会”的必要性。同样,北京在讨论“全球安全倡议”及其配套的“全球发展倡议”时也经常使用几乎与此相同的语言。《国家安全战略报告》称,美国希望避免“世界局势升级成僵化的集团竞争”,而中方同样表示反对“集团对抗”。双方都坚称他们不想要“新冷战”。
当然,北京和华盛顿即使说了同样的话,也是各说各话。美国和中国在治理和发展模式、人权、贸易行为和国际法等方面(更别说意识形态和制度差异了)显然存在根本性分歧。但是,这些分歧是否能阻止北京和华盛顿承认和追求两方共同的利益和目标?这里的核心问题是,尽管战略竞争不可避免,但双方是否能在两方利益和战略选择相吻合的领域展开最大限度的合作。
《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和中方都声称,他们相信中美能展开这样的合作。《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承认中国“与包括美国在内的其他国家保有共同利益,因为中国与其他国家在气候、经济和公共卫生方面存在相互依存关系。”该报告还申明“我们将与任何愿意与我们展开建设性工作以应对共同挑战的国家合作,其中也包括我们的地缘政治对手。”与此相呼应,“全球安全倡议”也声称所有国家都需要“共同应对地区争端和……全球治理挑战”。
《国家安全战略报告》甚至宣称“美国和中国有可能和平共处,共同分享人类进步成果和促进人类进步。”该报告声称华盛顿“将永远愿意与中国在双方利益一致的领域展开合作……因为全世界都期望大国能够团结协作去应对重大挑战,也因为这么做恰好符合我们双方的利益。”
但《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并没有解释这种合作如何才能发生或是否一定会出现。一个原因是该报告在很大程度上将美国的战略定义为美国要与那些和我们“拥有一致利益”并分享我们“未来美好愿景”的“伙伴国”打造“最强大的联盟”。但该报告从未认真考虑将中国纳入这一联盟的可能性,这主要是因为该报告有一个预设前提,即北京决心实施不利于美国利益的计划。
事实上,美国频繁重申其目标是建立“自由、开放、繁荣和安全”的世界,这显然是在暗指美国认为中国在反对或会危及这一愿景。然而,这既夸大了北京的意图,也没有认识到或承认美国和中国有目标重合之处。华盛顿和北京的一项关键任务应该是探索和扩大这些重合领域以阻止美中关系滑向全面对抗和敌对。
《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坚称,华盛顿“将抵制诱惑,不会只以战略竞争的眼光看待世界。”但该报告却鲜有战略竞争之外的内容。事实上,该报告的结论是,“不仅与我们的民主盟友,而且与所有分享我们未来美好愿景的国家深化和拓展外交关系,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在与战略对手竞争时,我们就会拥有一个有利于我们利益和价值观并促进合作以应对共同挑战的竞争环境。”但是,通过区分“与我们分享未来美好愿景”的国家和“我们的战略对手国”,这一战略报告似乎排除了美国与这些对手追求互利未来的可能性。这份报告还表明,与对手合作只是下策,而且合作的领域很小。
这一战略框架反映出一个潜在的困境。《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有一个极具启发性的段落就说明了这一困境:
“如果我们没有与其他国家合作应对共同挑战的计划,我们就无法在竞争中战胜那些提供不同世界愿景的大国。除非我们理解一个竞争更激烈的世界如何影响合作而合作的需要又将如何影响竞争,否则我们将无法赢得这场竞争。我们需要一项既能处理好两者关系又能认清这种关系本质并做出相应调整的战略。”
这份新战略报告没有解决这一困境,因为它没有正视这一主要困境,也没有“做出相应调整”。该报告模模糊糊地认识到,却并没有真正解决掉美国在与中国打交道时面临的最大挑战:设计一个合作与竞争并重的和平共处模式。这就要求美中两国合作找出一种管控分歧的方式,同时还要超越这些分歧,追求一个共同的“未来美好愿景”。如果这一要求或希望无法实现,那我们就很难看到华盛顿和北京会阻止它们都坚称要努力阻止的“新冷战”出现。
(观察者网由冠群选译自美国“国家利益”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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