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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时间10月20日晚间,在党内外排山倒海般的压力下,上任仅45天的英国首相特拉斯宣布将请辞首相和保守党领袖职务,成为二战后英国任职时间最短的首相。事实上,仅仅一天前,特拉斯还在下议院宣称自己“是战士而非逃兵”,并坚称将带领保守党参加下次大选。然而,特拉斯的最后一搏并没有平息党内外的逼宫声浪,不得已最终选择主动请辞以留下一个相对优雅的下台背影。
特拉斯不是强硬保守党人的“真爱”
虽然最近一段时间特拉斯的首相宝座已经摇摇欲坠,但外界对于特拉斯的戏剧性辞职仍稍感意外。特拉斯的迷你预算案虽然导致汇市、股市、债市三市齐跌,但她毕竟已经对自己的好友、财政大臣克沃滕做出了壮士断腕式的解职决定以平息外界批评。另外,在首相和保守党党魁更换一个多月之后,作为前首相约翰逊的继任者,如果再度被赶下台,很可能会影响民众对于保守党作为一个稳定、可靠的执政党的信任——或许特拉斯的对手阵营对此并不介意,但党内的中间力量未必不会顾忌这一点。最后,在她辞职前,人们也不清楚特拉斯本人的政治意志到底有多坚韧。毕竟,特拉斯还有“党魁任职未满一年不得罢免”的保守党内规保护;要修改该条内规需要三分之二以上保守党议员的支持,这是一个相当高的门槛。因此,如果特拉斯坚拒辞职,要罢免她仍然是一个高难度工作。
不过,在意外之余,事实上,特拉斯的请辞从其上台伊始便可察觉到诸多伏线。最重要的一个依据便是特拉斯自始至终都缺乏坚实的党内基础。前财政大臣苏纳克等人对约翰逊发动逼宫迫使其辞职之后,保守党党魁的选举就成为支持苏纳克的温和保守党人(“一国保守主义派” ,该派系重于英国内部的社会凝聚力,主张促进和维系社会上不同利益团体、阶级、种族、宗教信仰团体等之间的和谐状态,常被归类为中间派或温和派)和代表撒切尔主义派(该派系支持撒切尔的新自由主义路线及对欧盟的强硬路线)的特拉斯之间的竞争。
苏纳克及其支持者。图源:GJ
虽然特拉斯最终胜出,但其领先苏纳克的差距较外界预期要小得多,这也使得特拉斯的胜出显得光彩黯然。更关键的是,特拉斯从来就不是撒切尔主义派的强硬保守党人的“宠儿”,约翰逊才是强硬保守派的“真爱”。因此,约翰逊虽然辞职但并未宣布退出政治,支持约翰逊的强硬派保守党人更对“约翰逊目前是潜伏待机”这一点心知肚明。因此,作为约翰逊的“备胎”,特拉斯并未得到强硬保守派毫无保留的支持——这一点也可以从特拉斯当选后针对保守党员的一份民调结果可以看出端倪:该民调显示,认为特拉斯会比约翰逊好的党员仅占17%,34%的党员认为特拉斯不如约翰逊(另有31%认为两人一样)。因此,一旦强硬保守派意识到保守党开始怀念约翰逊而如果恰好此时特拉斯施政失败,那就是逼迫特拉斯“大政奉还”的最佳时机。
有意思的是,就在特拉斯的首相生涯遭遇开局惨败之时,民调机构YouGov的一份民调显示,约翰逊以32%的支持度居于保守党党魁的意愿人选首位,苏纳克以23%名列第二。因此,曾经将特拉斯送入唐宁街10号的强硬保守党人如今也加入了逼宫的行列,特拉斯脆弱的党内基础彻底崩溃。
保守党党魁争夺战或将更加混乱无序
此外,特拉斯对于财政改革方案的“U型转弯”也使得本来就对特拉斯的立场持有怀疑的强硬派保守党人大为光火。在党魁选举期间,特拉斯的“变色龙”经历也成为热议话题:她从支持共和制和大麻合法化的自由民主党人忽然变成了一名保守党党员,她从2016年的留欧派忽然变成了比约翰逊对欧盟还要强硬的脱欧派;她“热情地支持几乎所有能想到的意识形态”。在她的经济改革方案遭遇重创之后,她迅速任命了一位与撒切尔主义派相对立的、属于“一国保守党人”派系的财政大臣亨特,并放手让亨特废除了几乎全部的撒切尔主义路线的经济改革方案,甚至还提出上调公司所得税,向银行和石油天然气等能源公司增税的主张也在酝酿中。
在强硬保守派看来,特拉斯的“U型转弯”证实了他们对于特拉斯“变色龙”属性的怀疑,任命对立的增税派人士担任财政部长更使得强硬保守派感觉自己当初被骗了。因此,当苏纳克派系的议员发动对特拉斯的逼宫行动时,强硬派保守党议员们事实上要么作壁上观,要么落井下石。面对特拉斯,党内议员几乎只剩下“公开逼宫”和“貌合神离”两类。在这种局面下,特拉斯已经根本不可能继续领导一个稳定的内阁,与其再拖下去而使得“貌合神离”的强硬派议员也加入“公开逼宫”的行列中,挂冠求去不失为最后的体面。
鲍里斯·约翰逊。图源:GJ
在笔者看来,特拉斯辞职的一个关于英国政府体制稳定运作的问题是,继约翰逊之后,特拉斯作为保守党党魁和首相,也在“一年保护期”内被逼下台。
按保守党现行规则,新任党魁在任第一年不可受到挑战;而在党内对党魁发起的不信任动议如果没有通过,那么之后一年内都不得对党魁再度发起不信任动议。今年6月保守党内对约翰逊发起的不信任动议未获通过,但一个月后约翰逊还是在内阁辞职潮的压力下宣布辞职。约翰逊的前任特雷莎·梅也曾在2018年12月挺过了党内的不信任投票,五个月后,梅宣布辞职。不过梅辞职的主因是脱欧协议在议会被否决,与约翰逊、特拉斯遭遇“逼宫”的情况有所不同。
约翰逊和特拉斯的遭遇意味着保守党给予党魁兼首相的一年“施政保护期”实际上已经大打折扣乃至名存实亡、不废而废了。换言之,保守党当年为了保障领导权稳定而设立的内规实际上已经无法起到稳固保守党党魁领导地位的效果了。由此产生的后果可能是,在特拉斯下台之后,未来无论谁接任党魁并成为新一任首相,其施政都将受到“稳固领导地位”这一考量的掣肘。另外,既然不必等到一年就可以对党魁兼首相发起挑战,这也意味着保守党的党魁争夺战未来很可能进入更加混乱无序的状态,这很可能也将成为英国政府未来稳定运作的一项隐忧。
(杨国栋,西南政法大学行政法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