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坛阿里”在2022年法网第3个比赛日,宣布退役。
在人生的前37年当中,乔·威尔弗莱德·特松加从未有过类似的感受。
他努力地想要抑制住泪水,但在自己最后的一个发球分上却难以自持。菲利普·夏蒂埃球场的观众们发出巨大的加油声,他们希望这位37岁的本土老将能够跟他们再多待上一会儿,哪怕只有一分钟、一局或者一盘。
网带对面的加斯帕·鲁德没有满足这15000人的愿望,他给予前辈最大的尊敬就是竭尽全力。在一记制胜分后,挪威人以6比7、7比6、6比2、7比6挺进2022年法国网球公开赛男单次轮,而ATP排名已经滑落到297位的特松加则结束了自己长达18年的职业网球生涯。
“我是一个法国球员,一个黑人球员,一个白人球员,一个很老的球员,一个年轻的球员,一个父亲。”前澳网亚军、TOP5以及拥有18个巡回赛单打冠军的后者在退役仪式上说道,“这就是我的故事,没有什么比这些更好的了。”
由于高度相似的外貌和具有爆发性的比赛风格,年轻的特松加为自己赢得了“法国阿里”这样一个绰号。
真正的阿里1942年出生于美国肯塔基州路易斯维尔,在众所周知的“拳王”之外的原名是小凯瑟斯·马塞勒斯·克莱。从1964年首次夺得重量级拳王称号开始,他在20年的时间里捍卫了拳坛的“阿里时代”。
就像美国人从来不只是著名拳击选手以及奥运冠军,同时也是世界体育和平的“外交官”一样,和他长相相似的特松加也不只是一名网球选手。
他是前美网冠军、ATP发起人阿瑟·阿什之后黑人网球的先锋和领军人物,在他身后的是盖尔·孟菲尔斯、唐纳德·杨、弗朗西斯·蒂亚福、达斯汀·布朗等一系列球员。作为一名网球选手,特松加的故事要从手球开始讲起。
手球是法国非常流行的运动项目,那里有众多的俱乐部、完备的赛事体系并为优秀球员们提供了冲击世界大赛冠军的机会。上世纪70年代,一位叫做迪迪埃·特松加的刚果大学生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离开自己的国家,去地中海对面读化学专业并在手球领域里碰碰运气。
虽然没有能够成为最顶级的选手,但他的梦想以另外一种方式实现并且开出花来。
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他认识了一位叫做伊芙琳的法国白人姑娘。他们相爱、结婚,生了3个孩子。他们都很喜欢运动,大女儿萨沙毕业后从事体育产业,小儿子恩佐曾经在法国青年篮球训练体系中接受教育,最有名就是二儿子乔·威尔弗莱德·特松加了,他是21世纪以来法国最为知名的男子网球选手:帮助法国队在2017年拿到戴维斯杯冠军,是2008年澳网亚军得主,2012年获得伦敦奥运会男双银牌,职业生涯最高排名来到过第5位。
关于为什么会选择网球,特松加已经不记得了。
但他记得那些拿着球拍跟在教练身后,看他不断示范动作的场景:“我经常会求他再一遍、再一遍,然后把它们全都印在脑海里。”有的时候教练会有点不耐烦,但是看到这个有着晶晶亮眼睛的卷毛小朋友,很快就会消了气,如他所愿地一遍又一遍。
这个1985年4月17日出生于勒芒的小孩并不知道,自己很快会成为地区、法国以及全世界青少年球员当中的佼佼者。他只是听从自己的心意去打球,然后一不小心就在2003年10月成为ITF青少年世界第2,并在一年之后赢下美国网球公开赛青少年组男单冠军。同年,他在其他三项大满贯赛事青少年组里都闯进了4强。
他也是职业网坛最受欢迎的球员之一,无论走到哪里都拥有超高的人气,并在本该充满竞争性的更衣室里得到同行们的赞誉。
那些赞誉是他一拍一拍赢回来的,对手包括一众世界第一,例如卡洛斯·莫亚、拉斐尔·纳达尔、诺瓦克·德约科维奇以及当年如日中天时期的罗杰·费德勒。
2004年,18岁的特松加转为职业选手。带着两个ATP挑战赛冠军,排名第209位的法国少年在9月抵达北京,以资格赛球员的身份出战当时的ATP三级赛事——中国网球公开赛。成功突围之后,签运不佳的他首轮抽中了6号种子、前世界第一以及1998年的法网冠军莫亚。
那一年中网男单的热度是属于莫亚、马拉特·萨芬以及胡安·卡洛斯·费雷罗的,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人背着球包往返于光彩网球场和香格里拉酒店之间的法国少年——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固定教练,而是和其他几位球员共同负担一位教练的周薪。
“资格赛晋级之后,我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好好睡一觉,根本没有去看自己的签表和比赛时间。”等到接到教练的电话知道自己要在30分钟之后上场对阵莫亚时,他慌张地拽起球包就跑。
然而,北京淅淅沥沥的秋雨和拥堵的路况让他迟到了一个多小时。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判弃权而陷入失望和自责的时候,教练来告诉他比赛推迟了45分钟,“你有30秒钟的时间去准备”。
实际上,他拥有的时间比30秒稍稍多了一点,是5分钟。
这5分钟可能不足以改变他未来不断向前的人生,但足以让他拥有一场令自己和所有了解他的人都印象深刻的ATP巡回赛首胜。两个6比3,他把初代中网最受欢迎的莫亚淘汰出局。
强有力的发球、极具威胁的正手以及快速又有质感的击球节奏,年轻的特松加就这样一头冲入了职业网坛。“雄浑”、“狂野”、“击球如同阿里一样快如闪电”,媒体用不同的方式来形容他的打法,而球迷们则更多地是通过那场2008年的澳网男单半决赛见识了这些特质。
那一年的墨尔本公园球场,法国人以6比2、6比3、6比2的比分淘汰了纳达尔。整场比赛西班牙人没有任何机会,而“打疯了”的特松加则纵情地庆祝每一个碾压性的得分,使得现场观众以及所有观看直播的观众都跟着他一起肾上腺素飙升。
下一个受到“折磨”的,是另外一位传奇费德勒。
2011年温网1/4决赛,法国人在3比6、6比7先输两盘的情况下,凭借3个6比4上演神奇逆转,成为第一位令瑞士天王在大满贯赛场手握两盘却最终告负的球员。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所站的正是全英草地网球俱乐部,那里向来都是费德勒的“后花园”。
除了纳达尔和费德勒,特松加还在2010年的澳网1/4决赛击败过德约科维奇,和斯坦尼斯拉斯·瓦林卡、托马斯·伯蒂奇并列成为在大满贯赛场上击败“三巨头”的球员。而且,他还和安迪·穆雷、胡安·马丁·德尔波特罗一起,成为在“费纳德”三人处在世界第一位置时击败他们的球员。
尽管他曾经开玩笑说“如果我的职业生涯没有他们三个可能会更好”,但他已经用实力证明自己早就从“巨头”们的包围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
那条路并不好走,他却一路杀了过来。
对手、伤病、疫情以及艰难时刻的自我怀疑,都曾经深深地动摇过他,却没有真正让他退却。
一直到国际网坛因为COVID-19疫情停摆的2020年,第二个儿子“Leelow”的出生让他觉得是时候给家庭更多的时间了。
他和大儿子“Sugar”一起陪着弟弟玩耍,打扫庭院、演奏音乐,好像人生还可以有另外的方向,就像他父母当年的选择一样。
2022年4月,他宣布自己会在法网退役。
巴黎时间5月24日,那一天真的来了。ATP排名第297位的特松加在《马赛曲》的背景音乐中走出球员通道,走向菲利普·夏蒂埃球场的中央。
他把所有的力气都留在了这一刻,面对8号种子鲁德首盘以7比6先下一城。第二盘挪威人以同样的比分回敬,并以6比2拿下第三盘。第四盘盘末阶段,法国人拼尽全力地完成了一次破发,以6比5进入到自己的发球胜盘局。然而孤注一掷的他在这一局拉伤了肩膀,随后的抢七中几乎无法发球,以小分0比7告负。
最后一场比赛的最后一分结束后,他放下球拍,双膝跪倒,将额头放在球场上,去感知和感谢过去18年来网球所给予自己的一切。起身后,罗兰·加洛斯红色的印记就留在了他的额头上。这片红土很容易擦掉,但他和他的过往却绝不会被人们抹去。
“我知道会发生点什么,”他走到话筒前,开起了玩笑:“赛前就不断有人来问我,‘你想不想在赛后做一些什么?’我把他们推开,‘你怎么知道这是我最后一场比赛?’”
在这个特殊的时刻,看台上有15000名观众,身边有他的妻子诺拉、两个儿子、父母、年少时的教练以及同胞好友孟菲尔斯、加斯奎特、贝诺特·佩雷,德约科维奇、纳达尔、费德勒和穆雷都通过视频向他表达祝福。
“嗨,Jo-willy,祝贺你拥有如此出色的职业生涯。能和你打球对我来说是极大的荣幸,即使是输给你。”瑞士人说。“Jo,你拥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塞尔维亚人和西班牙人则不约而同地使用了这个词。
“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开心,因为大家终于成功地把我弄哭了。”他不改一直以来的诙谐,“这将是我人生中永远铭记的场面,但当你身在其中的时候会觉得时间真的是太快了。这真是疯狂的一天,也是我这辈子感受过的最好的氛围,这一天是我的最后一个比赛日。”
在这一天里,他有点难过,有点幸福,有点恍惚,也有点欣慰。
当年那个用晶晶亮的眼睛求着教练一遍又一遍示范动作的小男孩长大了,现在的他牵着妻子的手,站在梦想的舞台带着两个孩子和过去的自己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