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时代周报 作者:陈冬艳
杜罗的一天从早上9点开始——这是广西浦北县的县城启动时刻:沿街店铺的卷闸门“唰”的拉起,电动车在街道上穿梭,不时按响喇叭提醒路人,再转个弯驶入某条小巷。
杜罗是一名房产中介。他工作的地方,就在其中一条巷子里。
在经济欠发达的小县城,平淡的生活基于较低的工资水平。为此,许多县城青年的奋斗目标是,“到更发达的地方去”。杜罗就是其中之一,选择到广州拼搏,直至2021年。
那年10月,浦北最大的商场开业,附近的楼盘均价推高至4200元/平方米,一举刷新了这个县城的房屋均价(3500元/平方米)。县城的人不断涌进了这个商场,路上人来人往,小城有了新的生气。
杜罗看到了发展的希望。于是,他回到浦北,选择当一名房产中介。
然而,他渐渐发现,在这座小城,他的大部分工作时间都在忙着做“中介”: 给人介绍工作、帮着筹备一场经济实惠的婚礼。
“谁在县城找中介买房?”他也在思考。
回到房价最低的县城卖房
杜罗今年26岁,来自浦北县的一个小村庄,2017年毕业于广西某所高职。抱着“不拼不搏,人生白活”的想法,他选择到广州,加入一家通信公司。
最初,杜罗的月薪只有2300元,和同事挤在月租700元的握手楼里。周围的握手楼楼层太高,他的房间常年见不到太阳,电费又成为了另一笔大支出。
就这样,他在广州奋斗了4年,熬过了最开始的困窘,工资也变得可观。
25岁那一年,杜罗的家人催着他张罗成家事宜,但相亲对象要求:要有房。那一年,广州房产均价是34962元/平方米,而广州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74416元,约为6201元/月。
比起要努力踮脚才能置业的广州,杜罗把目光放在了家乡——同一年,广西钦州房价均价是5000元/平方米。在浦北县,最高均价约为3800元/平方米。
跟家人商量过后,杜罗决定回到浦北县城买房。
他不止想在这安家,还想在这发展事业——尤其是2021年底,奥园广场开业后,周边房价被迅速拉高,打破了近年浦北县的最高楼盘均价记录。小城里的人都涌到这个广场,往日平静的小城展现了活力,年轻人似乎有了发展的希望。
图源:安居客
于是,杜罗很快加入了浦北县一家房产中介公司,基本工资2500元。
他有些犹豫——还有房贷,这点工资肯定是不够的。他向在南宁当房产中介的朋友打听了一下,听说中介提成很可观,还房贷不是问题。
“老板也跟我说,卖出房子就有提成,而且我们业务广泛,不愁没有钱。”
杜罗下定了决定,在县城好好当一个房产中介。
一个月后,他突然明白了老板的意思。在被派去乡镇协调一场婚庆礼仪的路上,他想起了公司的经营范围,除了房地产评估、房地产经纪、房地产咨询、住房租赁等房产中介公司的业务外,还有人力资源服务、婚庆礼仪服务、家政服务、旅行社服务等。
杜罗仍然在等待第一单房产经纪业务——自己和父母的积蓄都投到了新房的首付,不接着干房贷就会断供,“等到卖出房子,拿到提成就好了”。
“有地,还买房干什么”
杜罗一直在等。
在浦北这样的小县城,要等客户上门咨询买房,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即使杜罗主动向亲友推荐房源,也会收获一致的“摇头”——对于小镇的人来说,到县城买房,是“很亏本的”。
他举了一个例子。一次家庭聚餐,知道杜罗转行做房产中介的亲戚问:“哪里的房源好?”这让杜罗很是兴奋,他耐心地介绍房源信息,并一家家对比。
“那像我们家这种情况,你最推荐哪里?”小姑追问。考虑到表妹的上学需求,杜罗又推荐了几处学区房,耐心地分析了一遍。
看着频频点头的小姑和小姑父,杜罗心头一动,问道:“你们要买?”小姑和小姑父齐刷刷摇头,“不”。
一旁的表哥笑了笑,补充道:“准备买块地,有了地,随便建就是了。”
杜罗这才看向饭桌上的其他亲戚,大家的说法一致:没有特别需要的话,不会在县城买商品房。
在传统观念深厚的广西农村,宅基地意味着更踏实的所有权。相比起县城里的商品房,具有土地使用权的宅基地更受当地人青睐——有了地,想建几层就建几层,想建什么样的就建什么样。
一位住在浦北县城的居民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他10年前就在县城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商品房,但还是计划再买一块建筑用地,“盖一座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
在浦北县城,人们青睐于自建房图源:陈冬艳
这样的想法,是有价格对比做支撑的。
时代周报记者了解发现,在村里,一块约100平方米的宅基地,要是邻近村道,花费约是10万元,邻近公路的就要价更高。
在县城的话,宅基地的价格是村里的几倍,商品房的更贵——若以4200元/平方米的价格计算,浦北县一套面积为100平方米的商品房,售价42万元。
要是在市区,这房子的价格还得更高。据安居客数据显示,2021年南宁市房屋均价为12586.58元/平方米,一套100平方米的房子就得超过百万。
要论升值空间,县城的房子也赶不上市区。
根据安居客数据,南宁市2015年房屋均价为8435.92元/平方米,2021年为12586.58元。五年间,房屋均价增长4150.55元。同一个时间段,浦北县的房屋均价仅增长了467元。
正如杜罗的表哥所言,“有地,还买房干什么”。
也正如此,入职近四个月,杜罗的房屋销售数依然是0。
尴尬的房产中介
杜罗也遇过想找中介买房的客户,“两位”。
一位咨询了半小时,留下一个打不通的电话。一位跟着杜罗看了一圈房源后,留下“回去问问了解这方面的亲戚”的说辞,再也没有了消息。
还有听到收费就离开的。3月,他为一对想租房的夫妻介绍了一套房子,但提到要收取300元中介费时,对方犹豫了一番,离开了。
挂在销售数量那一栏上的“0”亮得扎眼,杜罗也很焦虑。
但他也能理解,“县城就是一个熟人社会”。
杜罗发现,让房产中介头疼的是,熟人社会下人们对陌生人的提防和人情关系的依赖。“在小县城,除了房地产售楼部的,有人无情无故说免费带你看房子,谁敢轻易相信?”
在这个近70万常住人口的县城,人们总相信“可靠的关系”——透过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找到某个楼盘的开发商、工作人员,甚至是建筑工头,然后听对方的意见,买下一套心仪的房子。
杜罗观察发现,即使没有熟人关系,人们更喜欢直接到售楼处。
安居客数据显示,浦北县目前在售的楼盘有3个。“浦北就那么大,楼盘也就那么几个,勤快点自己一天就能看完。”杜罗说。
房产中介这个职业,似乎不是县城里必要的存在。
浦北县城街道上随处可见的房地产广告图源:陈冬艳
杜罗和同事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做“中介”: 忙着给人介绍工作、为市场摊位找一位合适的租客,又或者是帮别人筹备一场经济实惠的婚礼。
“卖不出房子,挣不到钱,就只能什么都做一点了,没办法。”杜罗慢慢理解、接受了老板口中的“业务广泛”。
而那些同样在巷子里的房产中介公司,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我也数不清县城里有多少房产中介公司,他们也和我们一样,还做别的业务。”
在公司连续坐了几个月“冷板凳”,杜罗决定跟同事们一样,开始进军自己的“熟人圈”——在朋友圈发布房源信息,最开始是每天一条,后来是早中晚各一条。
没过多久他就发现,有朋友把他屏蔽了。但熟人圈子还是带来了一些效果,在过去的5月,杜罗租出了第一套房子——客户是表妹的高中同学。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