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俄乌战争仍在激烈地进行,而英国国际战略研究所的资深研究员弗朗兹-斯坦凡·盖蒂已在总结这场战争给出的经验教训。他在美国“外交政策”网站撰文,分析了俄乌战争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台海冲突有何启示。他的个人观点仅供读者参考,不代表本网立场。
【文/弗朗兹-斯坦凡·盖蒂 译/观察者网 由冠群】
自2月24日俄乌战争开打以来,人们对这场冲突可能给未来战争带来何种教训进行了大量分析,其中就包括这场战争将对可能的中美台海冲突有何启示。
然而,军事史上充满了这样的例子:军队从以往的战争中汲取了错误的教训并将其应用到新的战争中,从而造成了灾难性后果。由于战争充满了高度偶然性且未来战争天然具有难以预测性,所以从当下冲突中吸取到的任何教训都很可能是错误的。军事规划者和决策者最好要小心,不要从俄乌战争中吸取到错误的教训。
以下是台湾应从乌克兰战争中避免吸取到的六个错误教训。
1.不,现在还没有改变游戏规则的武器系统。
自战争开始以来,有各种武器被吹捧为有望改变整个战争进程的撒手锏武器。美国制造的毒刺和标枪便携式导弹使乌克兰士兵能够摧毁俄罗斯的飞机和装甲车;土耳其Bayraktar TB2无人机能有效打击俄罗斯目标;最近,美国制造的高机动性炮兵火箭系统(即海马斯)和类似的欧洲移动发射器使乌克兰能够远程打击俄罗斯后方,严重扰乱俄军的后勤供应。尤其是这些发射器,被吹捧为“全球战争革命”的一部分,因为它们能够准确击中50英里内的任何目标。
远程火炮仍是战场主力
这一错误教训的危险性在于它过于强调新技术的重要性而忽视了训练、新式作战概念和军队组织架构的重要性。乌克兰之所以能够扭转战局,靠的不是某一种武器的先进性能,而是因为它能够将单一武器有效整合到所谓的联合作战武器装备体系中。美国的情报、监视、目标获取和侦察体系很可能在协助乌克兰,使乌克兰各种作战单位能够在战场上展开联合行动。
举例来说,一些TB2无人机之所以还能在战场上成功执行任务,是因为海马斯火箭炮摧毁了俄罗斯的指挥控制节点和雷达系统。这导致俄罗斯的防空和导弹防御网出现了漏洞,从而被乌克兰的TB2无人机操作员利用。乌克兰的成功都是以俄罗斯的失败为前提,尤其是俄罗斯在协调行动方面的失败。俄军在乌克兰的失败不是因为军事技术不行。如果俄军部署得当,那俄军的军事技术就能发挥作用。
2.不要过早地以为在未来大国战争中防御方将掌握战场主动权。
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失败也助长了这样一种说法,即在未来大国战争中,防御方将掌握战场主动权——换句话说,攻击将比防御难得多。出现这种想法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在一个布满传感器的战场上很难隐匿行动,从而难以达成战略和战术上的突然性。这一观点多有合理之处,我自己也认为,短期来看,地面战中的防御方将在个别情况下占有优势。
但是,拥有这一优势要有一些重要的先决条件。首先,有关进攻-防御的争论主要局限在地面战。而海空作战就更加灵活。乌克兰人最近成功实施了哈尔科夫地面进攻战,这场胜利表明一支在联合作战方面更训练有素的进攻部队仍然能战胜防御方并夺取大片领土。而正如俄军败绩所展示的,虽然现代战场上的防御方能通过传感器捕捉到敌军动向,但进攻方仍能实现战术突然性。在乌军进攻哈尔科夫的过程中,俄军并没有出现情报失误(乌军的行动已被发现并汇报到指挥机构),但俄军更高一级指挥机构没有对前线部队发回的乌军进攻情报做出及时反应。这再次证明了技术决定论的不可靠。
在美中台海之战中,防御方将在地面战的多个阶段掌握主动权。但要想取胜,地面部队最终要展开进攻,而在此类攻防行动中,联合作战能力更强的一方将更有可能取得胜利。
3.在大国战争中,现有商用技术不太可能发挥重要作用。
多位分析人士曾强调,商用技术前所未有的普及和应用(包括商用无人机、星链卫星系统和私营公司提供的卫星图像)赋予乌克兰强于俄罗斯的重要优势。俄罗斯曾成功攻击了乌军远程通信系统卫讯KA-SAT网,随后,美国太空探索技术公司首席执行官埃隆·马斯克的星链卫星系统就在战争关键阶段为乌克兰军队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指挥和控制能力。亚马逊公司则帮助乌克兰将位于乌克兰物理服务器中的关键政府数据转移到云存储中,从而确保乌克兰政府能持续提供公共服务。
然而,商业机构之所以能在这场冲突中扮演重要角色是因为它们身处免遭敌人攻击的安全港。换句话说,乌克兰拥有相对安全的供应链。星链系统能在乌克兰工作是因为星链地面站位于波兰、土耳其和爱沙尼亚,有了这些地面站星链系统才能提供低延迟、高带宽的互联网接入服务并消除网络堵点。亚马逊可以安全地存储乌克兰数据,这是因为它的服务器远离战区。而在涉及北约、中国或俄罗斯的大国战争中,地理意义上的安全港可能根本不存在,这些固定目标将成为高超音速导弹等远程精确打击武器的目标。而商业卫星网和商用无人机生产设施也会遭到这样的打击。
最近发生的事件还表明,如果某些国家过于依赖大型科技公司提供的商业解决方案,那它们的作战行动就很可能失败。乌克兰武装部队的情报、监视、目标获取和侦察系统严重依赖星链通信设备。上月,乌克兰星链服务中断,乌军打击俄罗斯目标的能力就受到了严重影响。就此来看,乌克兰战争可能给出的教训是,在未来大国战争中不要过度依赖商业部门提供技术援助。
4.我们不应该以为网络行动无关紧要。
迄今为止,俄罗斯实施的网络行动不仅针对乌克兰也针对西方,有关俄罗斯试图干扰和侵入星链系统的报道就是明证。目前,公众知晓的最严重攻击事件是俄罗斯对卫讯KA-SAT网发动了黑客攻击。至于俄罗斯的这次网络行动为何成效不大,坊间有很多猜测。一种解释是,当俄罗斯人入侵网络时,他们以为自己不会遇到激烈对抗,因此没有计划一场复杂的网络行动来破坏乌克兰的军事设施和关键基础设施。俄罗斯人还可能因为害怕报复而不敢对西方目标进行网络攻击。
但另一个可能的解释是,他们根本缺乏使乌克兰武器系统失效的高端精密攻击技术。他们只有为数不多的特制恶意软件,而他们要留着这些软件,等到俄罗斯和北约爆发热战时攻击北约。但关键问题是,那些向乌克兰提供网络安全援助的重要机构相对不易受俄罗斯行动的影响,这些机构包括美英情报机构、网络安全组织和其它政府组织,以及微软、谷歌和思科等公司。这可能导致外界得出“战时网络进攻无效”的错误结论,也可能导致西方重要的信息基础设施在大国战争中更易受到敌方的网络攻击。
5.更轻、更小、更机动的系统不太可能在未来的大国战争中起到主要作用。
乌克兰战争引发了一场关于重型武器,包括主战坦克和有人驾驶飞机,是否仍然适用于现代战场的争论。一些评论家认为在未来战争中,这些平台的实用价值越来越低,我们需要重点发展那些更轻、更小、更机动的武器系统,它们可能在未来几年基本实现自主运行。比如,通过饱和攻击,半自主无人机群可被用来压垮防空系统。事实上,美国空军的战棋推演表明,联网无人机集群将在未来台海冲突中起到决定性作用。但在乌克兰战争中,还没有证据表明可用于消耗战的小型无人机(如弹簧刀300巡飞弹)能起到什么作用。这样简单的武器系统是可以被克制的,如俄罗斯军队现已成功利用电子战克制住了巡飞弹系统。
地面火炮仍然主导着战争走势,而无人机现在主要用于侦察和指引目标。众多分析人士已驳斥了坦克和其他重型装备是过时武器的观点。目前还没有新武器能替代兼具机动力、防护力和火力的坦克。此外,有消息说乌克兰轻型装甲部队在哈尔科夫进攻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对这一信息的理解应放在具体背景下。拥有轻型装甲部队是必要的,但却不是主要的。乌克兰武装部队一直要求获得装甲部队、火炮、兼具装甲和机动性的武器、防空系统,而不是更轻、更机动的武器系统。突破对手防线和大部分激烈战斗仍然必须由装甲编队完成。乌军有时还会用之前缴获的俄罗斯坦克来完成这些行动。因此,我们可以摒弃这个所谓的教训,即强调在部队中大量装备较小的轻型武器平台。现在需要的是能够将现有重武器(如主战坦克)与更小型化、成本更低的无人武器平台有效结合起来的火力结构。
6.不,乌克兰之所以取胜,不是因为他们在像“我们”那样战斗。
关于乌克兰战况的一种流行说法是,乌克兰武装部队之所以获胜,是因为他们接受了北约标准的训练。这包括建立并使用一支专业的士官队伍,以及采用一种被称为“任务式指挥”的西式分散指挥方法。美国国防部说,“乌克兰相较俄罗斯侵略者的最大优势是军队训练。乌克兰军队抛弃了旧的苏联战术风格,开始效仿西方,其中包括建立一支称职和被放手使用的士官队伍。”战争初起时,北约标准的训练确实给予乌克兰士兵一定优势,这使他们得以建立一个分散灵活的防御体系,不必像俄军那样受制于僵硬的自上而下指挥体制。
然而,战场现实并不支持这种观点。乌克兰仍在努力打造一支专业的士官队伍。在士官留用、职业发展和薪金待遇方面,乌军仍面临很多问题。此外,正如其他分析人士所指出的,在顿巴斯与俄罗斯作战多年后,北约训练人员从乌克兰士兵那里学到的东西往往比乌克兰士兵从北约训练人员那里学到的更多。
北约培训乌克兰士兵
我最近去乌克兰进行了一次调研,在调研中我发现并不是所有乌军部队都在使用“任务式指挥”方法,他们的指挥方式倒像是把乌军传统的下级自由发挥(常常未与上级协调好)与徒有其表的“任务式指挥”混淆在了一起。乌军有即兴发挥的天赋并不意味着他们采用了北约标准。还要补充一点,在战争初期,阻止俄军前进的主力是未经北约训练的志愿者部队——他们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那么,这些似是而非的教训对美国和台湾有什么指导意义?
首先,在中短期内,仍需要组织联合作战演习去测试部队的常规战力。除了装备合适的武器,最重要的是制定常规和现实的军事演习计划,各支部队能在演习中一起训练。
其次,即使是作为防御一方,也要保持自己的进攻能力,其中就包括反击能力(例如装备远程导弹)。防守反击和收复失地都需要进攻力量。台湾在提升自己的不对称战力时考虑到了这一点,但所做的工作还不够。
第三,私营机构不会完美解决装备缺失问题,比如在不利条件下指挥控制部队的装备。商业公司能在乌克兰战争中发挥作用是一个特殊例子,因为这些公司可以在远离战场的安全港内运作。在战争中指望私营机构的帮忙可能会使自己产生错误的乐观情绪。此外,大国不会依赖它们无法控制且易受对手影响的大型技术公司向其提供商业解决方案。在战时,美国不会让一个反复无常、与克里姆林宫有关系的寡头向其提供卫星通信服务。因此,在战争爆发前就该大力购买合适的系统和平台。
第四,不能因为网络战在乌克兰战争中效果不大就完全忽视网络战。我们需要思考新作战概念和理论(比如美国陆军的新多域作战理论)会对军事行动造成何种扰乱性和破坏性影响。
第五,坦克和其他重型武器系统仍将在未来的大国战争中发挥作用,特别要考虑到物理定律限制了轻小武器系统的火力投送能力。要投送火力就需要投送装置有燃料和装弹量。因此,应该重视创建一种能将现有武器系统与新军事技术装备相结合的混合火力结构。
第六,正在进行的乌克兰战争并没有证明北约的训练指挥体系更先进。这一假设是基于先入为主的观念,即西方军事思想优于中俄等潜在对手的军事思想,但现在还没有足够数据支撑这种观点。智力上的自满才是危险所在。西方军事规划者需要尽可能客观和无情地严格审视乌克兰战争到底提供了哪些真正的教训。
世界上不会有两场一模一样的战争,但套用作家马克·吐温的话说,它们或许会“合拍”。但即使它们“合拍”了,我们也要小心,不要从过去或现在的战争中得出有关未来战争的错误结论。在未来,围绕台湾进行的大国战争将与目前的乌克兰战争明显不同。尽管如此,美国和台湾还是要避免从目前这场欧洲战争中吸取到错误教训,这样它们就有可能更好地应对未来那场出现在东亚的军事冲突。
(观察者网由冠群译自美国“外交政策”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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