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王朝往往能利用君臣间既互利又互忌的微妙关系,不断生出小调整的空间,得以僵而不死。
每读易代新皇帝的即位诏书,给人就是这样的感觉。
且以嘉靖皇帝即位诏为例。该诏书出于内阁大学士杨廷和等老练官僚之手,内云:“惟我皇兄大行皇帝,运抚盈成,业承熙洽,励精虽切,化理未孚,中遭权奸曲为蒙蔽,潜弄政柄,大播凶威。朕昔在藩邸之时,已知非皇兄之意。兹欲兴道致治,必当革故鼎新。”
这是一种早用熟了的格式,先是虚文敷衍一番,把老皇帝责任推卸一旁,接着才放出“革故鼎新”正题的内容。预先起草好的登极诏明白宣示,现在要对旧朝弊政启动外科手术了。事实上朱厚熜犹未及进京,杨廷和等早就以太后懿旨的名义,将钱宁、江彬拘捕入狱,抄没两家贪贿巨赀,拉开了拨乱反正的帷幕。
嘉靖帝即位后的三个月内,先后顺手把钱、江两氏斩首以谢天下,将抄家所得巨款接济边防,借以减少民赋。而后连续裁撤宫内僧道教坊官以及各处镇守太监,大煞宦官专权的气焰,朝野为之一振。
16年来积下的弊政,原都是杨廷和等人久欲改弦更张而未能遂愿的心病,终以忍耐换得了时机,一举获得成功。史家前辈孟森、钱穆等对这一点都非常看重。
正德帝大为不道,古来少有,然官僚士大夫元气未遭受大亏损,正气犹存。故到嘉靖继位之时,官僚士大夫犹能补苴其间,国祚不至中绝。
等到嘉靖中后期严嵩当道20年,谀媚贪贿之风披靡,官僚士人堕落的迹象开始显现。及至隆庆、万历朝,张居正力拯吏治萎靡的猛政闪烁而过,此病因不得治而愈积愈重,终成沉疴。
前溯后推,将观察的时段拉长些,看得就比较清楚,期待之中的嘉靖中兴只是一个短暂至极的梦,嘉靖后期却成了有明一代走向衰亡的始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