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组
作者 | 木子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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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法定退休时间要推迟,法国人民罢工了。
虽说在这个热爱表达政治诉求的国度,罢工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这一回的规模不同凡响。
法国总工会(CGT)宣称,2月11日周六,全法有250万人参与游行。法国内政部的数据相对保守很多,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承认这天的游行人数接近百万人。同等规模的抗议已经持续了近三周。
延迟退休的可怕前景吓坏了法国人,他们聚拢在埃菲尔铁塔的晴空下,手举标语齐声高呼:
“我们活得更久,这是件好事,但不是为了工作到死!”
但法国总统马克龙态度强硬,他表示,推迟退休至关重要,“没有商量的余地”。
不过与此同时,法国一位部长级代表Attal也宣布了一项新措施,将在政府小范围内试行每周四天工作制,以提升职员的“工作幸福感”。
这似乎意味着:
当痛苦的漫长工作生涯将成定局,政策制定者郎心如铁。但同时,他们也在寻找安抚民心的镇痛良药,四天工作制就是其中之一。
严格来说,马克龙这次捅了马蜂窝的提案其实并不太出格。
他主张,把法国人的退休年龄由目前的62岁提高到64岁。
对比同在欧洲的其他国家,即使马克龙方案实施,法国人仍然享有较低的退休年龄。更早步入老龄化社会的德国,法定退休年龄是65岁,目前它和西班牙都在争取把这一数字提升到67岁。
但这毕竟是法国,一个把自由浪漫刻在骨子里,视工作如毒药的国家。
曾经有个笑话说:法国人一年的生活分两段,半年在休假,另外半年在为了这半年没有休假而罢工。
平常没事法国人都得想方设法早退休几年,更别说如今让他们提高退休年龄了。
反对的声浪立刻席卷了全国,男女老少难得地站在了同一立场。
马克龙提出延迟退休的理由非常现实,无非就是世界上每个发达国家都在面临的相同问题。
老人越来越多,孩子越来越少,少子高龄化社会使得养老金系统入不敷出,在可预见的未来,很快将无法支付应负担的养老金额。
2000年,法国每一个退休人员对应2.1个缴纳养老金的在职人员,2020年这一数字降到了1.7,未来只要没有奇迹,就还会继续下降,预计到2050年退休人数将超过在职人数,变为1.4:1。
所以,政府不得不选择延迟退休,让公民多缴一段时间、少领一段时间,来填平养老金的缺口。
听起来是无奈中的合情合理,但法国人并不买账。
他们采取了很久未见的激烈措施:关闭学校、工厂,暂停部分铁路、地铁、航班运行,走上街头边跳齐舞边喊口号:
“我要在患上关节炎之前退休!”
在抗议示威者看来,延迟退休有两点最令人担心的地方。
第一点,是退休年龄与就业机会之间的矛盾。
“马克龙说是64岁退休,但我们真的有可能工作到64岁吗?我是说,谁会愿意雇佣这么老的员工?”
一名40多岁的赌场营业员说道。
中国都市白领普遍有35岁即失业的危机感,法国人同样担忧,尤其是在全球经济下行、就业岗位紧张的现状下。
64岁是法定退休年龄,但很多人担心早在64岁到来前,他们就已经没有工作可做。
那意味着,他们将在既没有工作也没有养老金的情况下度过几个困窘的年头。
另外,这还牵扯到代际矛盾。
十几年前,日本曾有一种说法,叫做“银发灾难”。说的是高龄员工盘踞在公司高位上不肯退休,让年轻人失去职场的晋升空间,以至于引发年轻人对老年人的仇视。
一位52岁的女性抗议者不愿看到同样的事情在法国发生:
“我们也不想当老鼻涕虫,黏在岗位上,不给年轻人腾地儿,可如果真的不能退休,那我们也没办法。”
另一点,是退休年龄提升所造成的隐性剥削。
“让人们等待更长时间领取养老金对那些最无力等待的人来说影响最大。”
彭博社的一篇报道指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幸能够活着等到领取养老金的那一天。
整体来看,人类预期寿命确实在延长,但如果细化到每一个个体身上,依旧能识别出明显的差异。
从事重体力劳动、危险工作、长期处于社会底层的人,预期寿命明显比生活优渥的都市中产要短。
科廷大学的一项研究显示,在澳大利亚,只有70%的土著男性活得足够长,可以领取政府养老金,而普通人群的这一比例为86%。
对于他们来说,每延长一年退休时间都可能意味着他们有更大风险在拿到退休金前就撒手人寰。
“我无法想象到了60岁我还在扛这些衣服。”
一名45岁的法国服装店员说道,由于长期搬运成捆的服装,她的腰椎和关节已经严重受损。
“坐办公室的大老爷当然不在乎晚几年退休,但他们有没有考虑过穷人呢?”
实际上,这种担忧并非凭空臆测。IFS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当英国政府把退休年龄由65岁上调至66岁后,65岁人口的贫困率增加了超过一倍。
以至于法国游行者绘制了各种马克龙的讽刺漫画,称他为“富人的总统”。
“地铁、工作、坟墓?”
“我们到底是为了生活而工作,还是为了工作而活着?”
游行者穿行在城市的主干道上,如同一道焦虑的河流,他们奇特的歌声回荡在巴黎上空,试图在议会强行通过提案前,让更多官员听到“劳动者的声音”。
对于未来养老金的缺口,游行者提议:“向巨富和高收入人群去索取,不要一刀切地分摊在每一个人身上。”
截至目前为止,政府并没有回应他们的提议。
马克龙早在去年年底的新年电视讲话中就表示,2023年“将会是退休改革的年份”,虽然物议汹汹,但他没有改变决心。
不过,板着脸的法国政府也并非完全不考虑公民的心情,他们也在想方设法,提供一些镇痛的麻醉剂。
一个解决思路是,既然受经济条件制约,延长退休已成定局,那么有没有可能让漫长的工作生涯变得轻松一些?
疫情大流行后越来越被重视的“四天工作制”首先被纳入视野。
四天工作制,顾名思义,一周工作四天,另外三天做为周末休息。
不同地区试行的四天工作制细则不尽相同。有些地区将减少的一天工作时间均摊到其他四天中,有些地区在缩短工作时间的同时减少员工薪酬,也有些地区慷慨地既削减时间又维持薪酬,各有各的道理。
法国政府最近提出的“四天工作制”使用的是第一种模式,在名为“法国社会保障和家庭津贴征收联合会”的部门小范围试行。
该部门公务员在试行期内每周只需要工作4天,完成每周总计36个小时的工作即可,并且不降薪酬。
工人争取每周工作40小时的历史照片
四天工作制真的能够使人快乐吗?
没错,去年全球各国的多项四天工作制试点实验都反馈,减少一天工作,对于提升员工的效率、幸福感、归属感都有非常明显的积极作用。
“我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放松自己,做点儿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一位英国妇女对刚刚体验过的四天工作制赞不绝口,她参加了英国组织的3300人规模的大范围四天工作制实验。
实验证实,虽然工作时间缩短了,但员工工作效率提高,生产力不仅没有下降,还有小幅提升。
紧凑的工作时间带来更精炼的会议、更有目标性的工作,利用节约下来的时间,下班后,员工可以更好地投入生活。
它与远程工作一样,被视为“21世纪的工作方式”,可能更加适合未来人的需求与实际工作状态。
“如果无法避免要工作到70岁,那我希望我的工作能更像生活。”
一位参与游行的法国学生说道。他表示,做为Z世代,在他看来很多工作都是“并不那么必要的、为了发展而发展的”,他希望在工作与生活的天平上,平衡点能比此前更加靠近生活一些。
在法国之外,更多国家已经开始规模化的四天工作制尝试。
成功的大范围试验后,英国准备把四天工作周永久化;比利时已经允许工人自主选择是否每周工作四天;西班牙和冰岛启动由国家主持的大规模试点……
比利时首相德克罗
1921年,美国福特汽车公司将每周工作六天的时间减少到每周工作五天,拉开五天工作周的序幕。
不到一百年后的今天,我们已经把一周工作五天当做天经地义的常识。
未来,如果工作生涯注定变得漫长而无望,那么今天的常识或许也将再次发生变化。